时隔多年，莫方再次来到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剧场。

    儿时的经历已然久远，但记忆里终究还有一些模糊的轮廓，一路行来，触景生情，竟是想起了许多早已淡忘的画面。

    十年未见，除了大体的格局，几乎所有事物都变了模样。墙上的画报更加斑斓，台下的座椅更加柔软，以历史人物为形象的玩偶布置在各处，而那方原本略显寒酸的舞台则是一下子气派起来，不仅扩大了将近一倍，还安装了各式各样的元明灯与之配合，即便未曾目睹演出，也能想象得出那种华丽且热闹的场面。

    显然，剧场近年来的境况还算不错。

    “现在的孩子真是幸福啊……”莫方无声感慨。

    进来没多久，许昭然就不见了，说是要去给他准备一个合适的身份，可莫方等了将近一个钟头也没看见他回来，坐在椅子里未免有些焦急。

    他一个外人，就这样在剧场的非营业的时间里堂而皇之地坐在台下，还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可打量归打量，剧场众人仍在为各自的工作忙碌着，机械师在检查舞台机关，灯光师在调整一众元明灯的角度，穿着戏服的演员围坐在角落里对台词，与莫方想象中的剧场平常内部的样子别无二致。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所有人在放下手头工作休息的时候，都会将满怀警惕的目光投向莫方所在的位置。

    面对那些盯贼似的目光，莫方极为尴尬，甚至还真的有了一种刚做完什么亏心事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不过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也逐渐变得无所谓起来，对于那些时而不时就会出现在不远处人群里的指指点点以及小声议论，他已经适应了。

    脸面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又没人赶我出去，怕什么？

    莫方不断给自己做“心理暗示”，然后，不出意外地，等来了逐客令。

    休息的间隙，几名演员神色不善地朝他走了过来，其中一名看上去比莫方大两三岁的年轻男子态度还算和善，抢在众人之前开口道：“这位朋友，剧场现在正处于非开放日，不接待一切外来访客，请您尽快离开。”

    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举手投足亦是风度翩翩，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想要结交的心理。

    然而其他几人的态度就不怎样了，男子话还没说完，便站在他身后嚷了起来：

    “哪里来的小子，说！你是不是城南剧场派来偷听剧本的？”

    “今天剧场关门，快出去！”

    “你看什么看？难道还想赖在这里不走？”

    几个人吵吵嚷嚷，话里话外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敌意，看那架势好像要是没有为首男子拦着，就要对莫方动手了。

    莫方有些头疼，不知该如何解释，又眼巴巴地张望了一下四周，却仍是没见到许昭然的身影，不禁有种要发疯的感觉：“哎，这叫什么事啊？”

    不过就在这时，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以那家伙的心思，不会是故意躲起来不露面然后借此考验我吧？”

    “如果真是这样，还真得想办法蒙混过去啊，无论怎么说也不能让那家伙给看扁了！”

    莫方如此想着，随即硬着头皮解释道：“嗯，实际上是有人让我在这里等他，他应该马上就到了，如果我就这样离开的话，恐怕有些没礼貌。各位，我不会打扰你们，还请行个方便，再让我留在这里等一会。”

    他这边话音刚落，几个脾气大的便又再次叫了起来：

    “不行！你说留一会就留一会，哪有这种道理，当剧场是你家开的不成？”

    “还说不是想赖在这里不走？我看你就是偷偷混进来的奸细，快走，快走！”

    见同伴如此反应，那名看上去似乎具有一定威信的年轻男子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说道：“这位朋友，不是我不想行方便，只是剧场有剧场的规矩，非开放日外人不得入内，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进来的，但继续留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你还是赶快走吧。”

    莫方暗暗叫苦，自己若是就这么被赶走，不就成了笑话吗？许昭然事后得怎么看他？

    草包？白痴？大笨蛋？

    他顿时不忍去想，也压根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大脑飞速运转，拼命思考留下的办法。

    年轻男子的话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了他，他之前是怎么进来的来着？

    好像是许昭然用钥匙打开了剧场后门？那里好像是员工通道？

    许昭然哪里来的钥匙？

    “哦，对！剧场隶属博物馆，博物馆是苍穹卫暗中管理的产业，我现在是苍穹卫，准确来说不是外人，完全可以留下来啊！”

    莫方忽然找到了留下的理由，可又想起许昭然最后的交代，一时间再次头疼起来：“不行，这剧场是苍穹卫所有产业中最外围的，里面工作的也都是普通人，这身份不能说！”

    “不过，既然许先生有这里的钥匙，这里或许有人认识他！”

    危急关头，莫方灵光一闪，想到了应付的办法，于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轻轻摇头，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唉，我说你们也不想想，我如果真的是外人，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粗暴地打断：“我管你是怎么进来的！这剧场里的我都认识，压根就没你这号人。别废话了，你要是再赖在这里不走，信不信我们几个把你给扔出去？”

    “变异”之后，莫方膨胀得很，才不相信他们能有把自己扔出去的本事，干脆对这番威胁置之不理，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后门，泰然自若道：“我是从那里进来的，有人给我开了门，让我在这里等他，这样解释你们应该明白了吧？你们的人找我，我进来了，可你们又要赶我出去，怎么着？恶作剧？戏弄人？不太妥当吧？”

    话说到这里，莫方也不在乎这里的人到底认不认识许昭然了，他想做的就是把这群人给唬住，哪怕耍无赖也要撑到许昭然回来，然后把所有麻烦都丢给对方处理。

    谁让他一进来就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的？

    他甚至还故弄玄虚地补充了一句：“各位，话别说得太僵嘛。没准找我的人是你们的上级呢？”

    “你骗谁呢？”又有人吵嚷起来，“你敢说是谁找你吗？你别说你不知道！”

    “我还真的不知道。”

    莫方耸耸肩，硬着头皮解释道，“你们也能看出来我今天是第一次来这里，有人让我等他，但我却不知道他叫什么，这种事情虽说奇怪，但是难道不会发生吗？”

    “别告诉我，这真的是你们的恶作剧，如果是这样，我就要去找巡城卫队了，这样明目张胆的戏弄人，也太可恶了。”

    这一次，面对莫方近乎“无赖”的辩解加威胁，终于没有人再反驳，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感觉他不像是在说谎……”

    “城南剧场的人应该不敢就这样到咱们这里来……”

    “可能是经理新物色的演员吧……”

    短暂的寂静后是小声的交谈，众人被莫方唬住，窃窃私语地猜测了一阵，最后还是那名年轻男子打破了这种局面，男子稍作思考，对莫方说道：“嗯，你说的的确有道理。这样吧，你留在这里再等半个小时，如果还没有等到找你的人，那你就必须要离开了。这个提议，你能接受吗？”

    只争取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莫方隐隐感到失望，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点头同意，同时暗中祈祷，希望许昭然能够快点回来。

    见莫方同意，年轻男子也不再纠缠，留下一句话后带着几人转身离开：“希望到时候你能遵守约定，否则我会去找保安队，相信你肯定不想让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

    “这是在威胁我啊……”

    莫方在心里叹了口气，默默抱怨了许昭然几句，“许先生也太不靠谱了，就喜欢变着法儿的折磨我。一进来就没了影子，还说去给我准备身份，我才不信，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事到临头才做准备？”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得飞快，半个小时一晃就到了尽头，可许昭然仍旧没有出现，莫方不由得紧张起来：“哎哟，坏了坏了，马上就要到时间了，借口也用完了，这可怎么办？也不能继续死赖着不走，要是真的发生什么冲突可就不好了啊……”

    他这念头刚刚过去，就听见一道威严的声音在剧场里响起：

    “大家都停一下，我有件事情要宣布！”

    莫方循声望去，便看见一位留着漂亮胡须的黑衫老者站在大厅的入口，身旁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赫然便是许昭然。

    见此一幕，莫方咬牙切齿，立刻认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到这时候才露面，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腹诽过后，他随即便被那名老人吸引了注意。黑衫老人看上去至少也得有七十来岁，在这个充斥各种灾害环境恶劣的世界里，已算是不折不扣的高龄，然而两只眼睛神采非凡，拄着根拐杖站在那里，腰背挺直，看上去甚至比一般的年轻人还要精神。

    莫方已经听到不远处有人低呼：“许老师！”

    “各位，我来介绍一下！”

    说话的是站在老者身后的一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就见他伸出手，遥遥指向莫方的位置，郑重道：“这位是博物馆新聘请的高级顾问莫先生，刚刚接到任命，所以对一些事不太了解，莫先生将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监督我们剧场的工作，大家欢迎！”

    掌声响起，莫方目瞪口呆。

    “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