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从赌场离开，莫方的头皮还是麻的。

    白发老者最后的那句话犹自在他耳边回荡，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却不得不承认，那极有可能是真的。

    那阔绰到离谱的下注，那进入赌场的古怪方式，那最后出现的诡异瓦罐，种种蛛丝马迹都在表明，对于某些特殊赌客，赌场会以寿命换元点的方式为他们提供赌资。

    “不知道是怎么个换法？一年寿命能换多少元点？”

    莫方刚刚冒出这个念头，脑中又闪过白发老者那沧桑的模样，顿时打了个寒战，“估计肯定不划算，不过看样子，换出去的寿命好像还能赢回来？”

    “算了，不想了，这本来也不是今晚的目的。”

    他甩开一众杂念，走出破破烂烂的小酒馆，在不远处的街道角落里找到了正在望着夜空发呆的孟沧兴。

    “你比我想象的要快。”

    未等莫方靠近，后者便注意到了他的到来。

    “我进去了多长时间？”莫方问道。

    “大约两个小时吧。”孟沧兴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怎么样，有收获吗？那两名苍穹卫在不在里面？”

    莫方刚想回答不在，却又忽然想起那名白发老者的样子，这个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之前对方给他带来的熟悉感究竟是源于何处了。

    “开玩笑吧？”

    白发老者的相貌与那名名叫高还的叛逃苍穹卫渐渐重合在一起，莫方毛骨悚然。

    “怎么了？”

    孟沧兴注意到莫方僵硬的神情，出言问道。

    莫方咽了口唾沫，用手指了指独行车，说道：“先送我回去，路上再说。”

    “好。”

    孟沧兴对莫方的反应有些奇怪，却并未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随即走到一旁，开始发动独行车。

    随着离酒馆越来越远，莫方的心情终于恢复平静，他想了想，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对孟沧兴说道：“你说的那几个目标我都完成了，我确实发现了那两名叛逃苍穹卫的其中一人，但恐怕和你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在莫方叙述的整个过程中，孟沧兴始终保持着沉默，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直到前者把所有细节讲完，他才终于开口，淡淡地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莫方对孟沧兴的反应很是不满，“我辛辛苦苦在里面打探出了那么多信息，你一句‘知道了’就完事了？就算不评价一下我的表现，也得说说你对这些事情的想法吧？”

    孟沧兴看向他，似笑非笑：“你这是……在等着我的夸奖？”

    莫方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兀自强辩道：“呸，我稀罕那玩意？”

    可惜孟沧兴根本无视了他的辩白，把手臂抱在胸前，真的开始点评起他今晚的行动：“嗯，作为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新人，你今晚的表现真的很不错，看来许先生他们对你训练很有效。”

    莫方窃喜，明面上却依然表现得云淡风轻，哼了一声：“切。”

    孟沧兴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你的猜测的确有道理，结合那名老者最后说的话，他是那名高还的可能性很大，当然也有可能他在故意吓唬那位年轻人。”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莫方咽了口唾沫，道，“他在跟随明幽叛逃的时候肯定是正常的，可这才过去了多久？两个月？两个月，他就变成了那副样子！”

    “确实难以想象，”孟沧兴点点头，“赌场，嗯，应该说是末日教拥有夺取常人寿命并将其实质化的手段，这个情报至关重要，如果时机恰当，我会第一时间上报卫所。”

    莫方看向他：“这么说，你也认为赵大树之前打工的那个建筑工地就是发生爆炸案的那个？”

    孟沧兴肯定道：“是的，我认为这是最合乎道理的推断。末日教雇佣非法工人在那块建筑工地上暗中进行着某种秘密行动，最终导致了爆炸事件的发生，赵大树在机缘巧合下幸存下来，于是被末日教看中，发展为信徒并让他担任赌场的管事。”

    “可惜我们还是不清楚那只葫芦与建筑工地爆炸案间究竟存在什么样的联系。”孟沧兴显得有些遗憾，“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或许什么时候我应该试着把那个赵大树抓回来。”

    “这样做太危险了吧？”莫方接道，“我想赌场对末日教一定很重要，而他们既然敢把赵大树这么一个赌棍放在那里，那应该也意味着他们这样做是安全的，这样看，末日教应该有某种保障赌场安全的手段。这种情况下想要抓赵大树，实在是太冒险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就目前来说，这确实不是一个好主意。”孟沧兴赞同道，“祭典结束后，卫所就要正式开始调查那个建筑工地，到时候应该可以发现不少有价值的信息，如果最终结果不理想，我再考虑去抓赵大树。”

    说话间，他们已经重新回到了研究所外围的那道铁丝网底下，两人依照之前的方法，飞快溜了进去。

    此刻，距离他们离开研究所已经过去了将近五个小时，夜色不再深沉，天空隐隐放亮，莫方回到房间，与孟沧兴分别，回想起这一晚的经历，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熟悉的工资卡，嘴角向上翘起，笑容愈发扩大。

    他终于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内心的成就感无以言表。

    带着满心欢喜，他躺在床上，和衣而眠，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莫方是被前来给他送早饭的秋玲玲叫起来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问了一下秋玲玲，得知已经过了八点，顿时吓了一跳，从床上一跃而起，手忙脚乱换好衣服，随手抓起一块面包塞在嘴里，推门便冲了出去。

    “以后有时间得买块怀表，要不然太不方便了。”

    莫方跑向疗养院大门，心中仍在懊恼，虽说许昭然根本就不会知道他今早没有进行体能训练的事情，但这种辜负他人信任的行为想起来确实会让人感到自责。

    胡思乱想着，莫方跑到疗养院门口，看见许昭然仍像往日那样坐在驾驶室里等自己，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有种做了亏心事被逮到的感觉，慌乱之余，连打招呼都忘了。

    莫方叼着面包上了车，刚刚坐稳，便听见坐在驾驶位上的许昭然说道：“昨晚和孟沧兴偷偷溜出去的感觉怎么样？累坏了吧？”

    听到这话，莫方差点没咬到舌头，匆忙把嘴里的面包咽了下去，结结巴巴道：“许，许许先生，您都知道啦？”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研究所的防卫系统是摆设？连有人从里面偷跑出去都不知道？”许昭然并没有看莫方，而是在专心致志地驾驶元行车，“不过对于你们俩溜出去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说说吧，昨天夜里你们两个去干了什么？”

    莫方知道这种事情总有一天是要上报给卫所的，区别只在于是他还是孟沧兴来说而已，所以便一五一十地招供了：“呃，是这样……”

    他很快将昨晚的经过事无巨细地向许昭然讲述了一遍。

    许昭然不出意外地陷入了思考之中，久久未发一言。

    许昭然不说话，莫方自然不敢随意打扰，于是便安安静静地缩在一旁，一口一口啃着自己的面包。

    百无聊赖间，看着正在思考事情的许昭然，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昨晚和孟沧兴在一起时，他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情绪波动！

    此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感受不到许昭然和王铜虎的情绪波动是因为他们超乎寻常的定力，但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孟沧兴同样具有这种超然的心境。

    孟沧兴的情绪变化有时候他光凭两只眼睛就能看出来！

    更令他想不通的还有清婆婆，当初他刚刚接受星纹，回答清婆婆问话的时候，的的确确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惊讶，而在那之前还感受到过对方的期待。虽说从老人身上感受到的情绪极其模糊，但现在回想起来，这简直是完全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目标所具有的陨星之力会妨碍他对其情绪的感知，而当对方对陨星之力的掌控达到一定境界之后，反而会变得如同常人一般，暴露出情绪变化。

    类似的还有剧场里的那位老人，许昭然的父亲许天钊。

    和清婆婆一样，莫方从许天钊身上也能感受到模糊的情绪，倘若认真分辨，那种模糊甚至比清婆婆还要明显。

    “传说中的返璞归真？”

    莫方心生猜测，也同时怀疑，如果清婆婆或是许天钊不想让他感受到情绪的话，是完全可以做到这点的。

    没人知道这一路上许昭然究竟在想些什么，总之直到距离剧场还剩下一小段路的时候，他才重新开口，对莫方说道：“嗯，这件事情你们做的还不错，尽管有些冒险，不过从结果来看是好的，赵大树并没有发现你的真实目的。”

    “至于你与孟沧兴的分析也很正确。”

    许昭然一边把元行车停在剧场门口，一边说道，“末日教拥有夺取他人寿命并将之实体化的手段，这个情报很重要，我已经可以想象出那些命不久矣的权贵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将会变得何等疯狂。”

    “所以，”许昭然终于停稳了元行车，正色道，“那只瓦罐是可以让整个七城陷入动荡的东西，如果有机会，必须要让它掌控在苍穹卫手里，又或者……”

    他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化作奇异的笑容：

    “把它毁掉。”

    “我想这才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