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外界，失去石室的帮助，入定果然变得困难了许多。

    “啧，还是不行，找不到刚才的感觉了。”

    莫方睁开双眼，心中气馁。

    清婆婆仍旧很有耐心，教导道：“时候还早，再试一次吧，记住我说的，平心静气，把精神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松弛往复。其他的事情不要想，但即使有杂念也没关系，任它来去，不必在意。”

    “好，我再试一次。”

    莫方颔首，再次闭上了眼睛。

    “平心静气，注意呼吸，呼——吸——”

    他在心中默念，感受着自己的呼吸，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清风迎面拂过，吹散了他的头发，带来远处的虫声，他却对此一无所觉，完全沉浸在了自我的世界中。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倏忽间，莫方再次进入了那个玄妙的状态。

    他感受到了“我”，也“看”到了“我”。

    他仔细体会着这种感觉，看着那些如星云一般聚集在身体里的淡金光芒，心神完全融入其中。

    良久，他确信自己记下了这种感觉，从定境中脱离出来。

    日光西斜，暮色沉沉，竟是到了傍晚。

    他慌忙看向身边，发觉老人仍在那里，拄着拐杖，静静地看着他。

    莫方微微俯身，满怀歉疚道：“让您久等了，婆婆。”

    “呵，没什么。”

    老人慈祥地笑了，眯起眼睛，望向天边，“我也好久没看过这样的夕阳了，挺好的。”

    “今天就到这里，你回去吧。”老人讲道，“基本的方法我已经教给你了，你也体会到了那种感觉，接下来自己摸索就好。”

    “嗯，”

    莫方应下，继而低声道：“婆婆，我走了。”

    他说着转身离开，当走到研究所大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清婆婆依然站在原来的地方，静静地望着天边残阳，仿佛亘古未变的雕像。

    暮光洒在老人身上，好像为她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

    她站在那里，显得神圣，且沧桑。

    直到这一刻，莫方才猛然意识到，即使是许昭然口中的那个神灵一般的清婆婆，而今也不过只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而已。

    恐怕没人说得清楚，这位老人这一辈子究竟背负了怎样的重担，承担了怎样的责任。

    轻叹一声，莫方走进了研究所。

    期盼中，莫方终于等到了晚上，由于难以抑制那份激动，他早早便来到了往日里接受特训的那间办公室里等候。

    当许昭然推门走进房间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放了下来。

    “今晚，咱们来解决明幽的问题。”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许昭然马上进入了正题：

    “婆婆已经教过你入定的方法了吧？一会你先一步进入定境，找到‘我’，然后我会用我的能力在你的识海中制造一座意识囚笼。届时会有许多来自于你往昔记忆的画面出现在定境中，你甚至会感到回到了过去。”许昭然的表情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从那一刻起，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何为‘我’，只有这样才能分清虚幻与现实，使自己不至于沉迷其中，流连不返。”

    “这和明幽有什么关系？”

    许昭然的这番言语令莫方有些糊涂，不过对方接下来的话马上便解开了他的疑惑：“明幽的残存意识很狡猾，只有在它认为安全的时候才会显化。我的意识囚笼会让他误以为你已经迷失自我，这个时候它多半会出来作祟，好趁机夺取你的身体，而你如果能始终保持‘明我’的状态，面对明幽时就可以占据主动，相信灭杀它也不会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呃，也就是说，需要由我自己来对付它？”听到这里，莫方算是明白了，不过也开始变得忐忑，“对付那东西我也没什么经验啊？我该怎么做？万一失手会发生什么？”

    许昭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令莫方不寒而栗：“如果你真的失手，那醒来的就不再是你，而是明幽。”

    看到许昭然说这话时的表情神色，莫方相信，如果发生这种情况，对方绝对会在第一时间灭掉自己，还是连渣都不剩的那种。

    他顿时有些发慌：“啊？那就没有什么稳妥一点的办法吗？”

    “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万无一失的，苍穹卫需要面对的更是不确定中的不确定。”

    中年男人看了莫方一眼，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更何况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处理是应该的。明幽残存下来的意识目前还很虚弱，现在的时机正合适，往后拖延只会增加变数。”

    “至于对付明幽的办法，”许昭然停顿了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在定境中对陨星之力的感受会变得清晰，而相应的，调动也会变得容易。我制造的意识囚笼会把你困在定境深处，那时候这种改变还会更明显。如果你可以保持自我，就能远比现实更自如地操控陨星之力。利用这股力量，你完全可以对付明幽。”

    他接着补充道：“除非达到一定层次，否则定境深处是无法主动进入的，如果这次你能战胜明幽，这段经历将成为极其宝贵的经验，对你会有很大帮助。”

    “我知道了。”

    莫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中仍是紧张不已：“宝贵经验？还是等我活下来再说吧……”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许昭然这时再次说道，“我们需要约定一句暗语，好让我借此判断醒来的是你还是明幽。嗯，让我想想……”

    “这样吧，”他说道，“到时候我会问你‘明天你想干什么’，然后你回答‘昨天我说过了’，之后我会再问‘昨天你说了什么’，你回答‘对啊，我说了什么’。”

    莫方闻言一怔，想明白后感到一阵恶寒：“呃，这无聊透顶的幽默感……”

    听过许昭然的“玩笑”，莫方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许，不再似之前那样紧张。

    他深呼吸了几次，在椅子上坐下，闭上了眼睛，说道：“我准备好了，许先生，开始吧。”

    说完这话，他回忆着下午入定的经历，扫除脑中杂念，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随其一松一驰，渐渐进入了那种状态。

    他的意识向下沉去，在定境中感受到了“我”的存在，而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道淡蓝色光弧出现在定境中，刹那间便与他体内的淡金色光芒融为一体。

    莫方吃了一惊，随即一阵恍惚，清醒过来时却发觉自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变得奇怪起来：

    “诶，这是哪里？”

    ……

    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莫方呼吸渐缓，似有似无，许昭然明白对方已经成功进入了定境深处，并且保持住了自我。

    他长舒一口气，稍稍放下心，开始活动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身体。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忽然被人推了开，清婆婆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进了屋子。

    许昭然循声望去，正对上老人的目光。

    后者看着他，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把他拉进了虚境。”

    “与真正的虚境相比还是有差距的，我把这手段叫作记忆迷宫。”许昭然说道，“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让他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婆婆，咱们心里都清楚，研究所的困境绝不是凭借一名简简单单的星选者就能化解的，所以不如赌一把。”许昭然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他失败了，无论是变成明幽被我们解决还是被永远地困在虚境里迷失自我，我们都能对博物馆做出一个完美的交代，破除眼下的困境。而如果他成功了，解决明幽并且破虚而出，那我们便造就出了一位新纪元开始以来绝无仅有的星选者，迄今为止冒的所有风险都将值得。”

    说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恢复了往日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实话，我认为只有刚刚觉醒就能勘破虚境的人才配得上星选者这个称呼。”

    清婆婆未置可否，却好像有些无奈，说道：“可你应该提前把所有事情都和他讲清楚。”

    “都讲清楚？”许昭然轻轻耸肩，“那样除了会增添他内心的恐惧，还能有什么作用呢？我感觉，就像现在这样，他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好。”

    清婆婆站在一旁，默默听着许昭然把话讲完，沉默良久，最终吐出两个字：

    “疯子。”

    许昭然笑了：“您知道的，这是厄难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