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方这时所在的位置是那条黄昏时分的第五街，夕阳西下，暮色如血，与他前几次经过时一模一样。

    不过这一回，他在路过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时，无意中向深处瞥了一眼，未曾想竟然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在那小巷深处的，赫然便是他这一世的父亲，莫应闲。

    虽只是惊鸿一瞥，莫方的视线却再也挪不开了。那时的父亲还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头黑发浓密油亮，身体也比现在挺拔得多。

    上一段人生里，因为接连不断的意外，他到最后近乎失去了所有。所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对身边的一切都格外珍惜。

    看到年轻时的父亲，莫方瞬间清醒了许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想起儿时生活的点点滴滴，很多记忆虽已模糊，但在此刻却又重新变得清晰了起来。

    是啊，老爹过去是这个样子的。

    莫方忆起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段日子，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忽然愣住了：

    “那是……我？”

    一名小男孩正躲在父亲的侧后方，眼神中充满惊恐。

    莫方惊诧不已，但马上感到一阵恍惚，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竟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出现在了父亲的背后。

    “我变成了过去的自己？”莫方把胖乎乎的小手伸到眼前，用力摇了摇脑袋，“不对，这应该是过去的那个莫方！”

    “可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意识怎么会跑到他的身体里？”莫方心中生疑，又同时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在好像不困了，这没准是件好事！”

    “莫应闲！你可以离教！但必须把孩子交出来！”

    吼声蓦然响起，将莫方的思绪打断。他从父亲背后探出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便看见一群穿着古怪袍子的人堵在巷口，足有七八人之多。

    莫方对这些人有印象，刚才在巷子外面就看到了他们，不过当时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父亲身上，因此对这群人没怎么留意。此刻，躲在父亲背后，他才终于看清这群人的装扮。

    这群人身上穿的袍子怪模怪样，除了一人是紫色的以外，其他人的袍子都是黑色，绣着繁复怪异的纹理，连接着夸张的兜帽，几乎把脸全部遮住，即使从他现在这个角度看去，也无法看清这些人的模样。

    第一眼看到这些人身上的袍子，莫方就觉得很眼熟，仔细回忆后他终于想了起来，之前末日教入侵研究所的那晚，他在顶楼天文台上看见的遍地尸体，身上穿着的正是这种袍子！

    “这群人是末日教的？”

    莫方心中一紧，旋即又马上意识到另外一件更加令他震惊的事实，“老爹和末日教的人有瓜葛？难道他过去也是末日教徒？”

    他脑子里那些乱哄哄的想法很快被再次打断，身穿紫袍看似为首的那人这时又开始吼起来：“莫应闲，我再重复一遍，你可以离教！但必须把孩子交出来！他是圣教的财产！”

    “放屁！你在说什么鬼话！”莫老爹怒声道，“这是我的孩子，和末日教有什么关系！”

    紫袍人笑了一声，阴揣揣地说道：“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你不清楚吗？他是圣教，是神明赐给你们夫妻二人的！从古至今，教里的所有夫妻在最初的五年都会接受禁咒，为何只有你们孕育出了生命？这是天意！这孩子就是为了神明诞生的！他将成为神明的使者，与祂合二为一，替祂行走人间，把我们从苦难中拯救出去！”

    莫方看见他用手指向自己，说道：“这孩子四岁了，你可曾听他开口说过一句话？为什么？因为他的魂魄是残缺的！他能与神明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只有这样他才完整！他就是为此而生的！”

    “他将成为神子，在末日降临之时引领我们走向新世界！”

    紫袍人越说越激动，尽管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莫方从他的肢体动作以及语气上充分感受到了那种狂热。

    “狗屁不通！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的那些鬼话了！”莫老爹对紫袍人的这通说辞嗤之以鼻，断然回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们说的那些玩意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失去小方对我来说与末日没什么两样。我想即使真的有末日，也绝对是你们这群疯子弄出来的！”

    “你们死心吧，我是绝不会让你们带走小方的。”

    莫方躲在父亲身后，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那个整日胡子拉碴有时还醉醺醺的老爹当年竟然还有过如此英雄的一面。

    与此同时，他对紫袍人所说的话也十分在意，过去的那个莫方在四岁之前从来没开口说过话？他的魂魄是残缺的？那岂不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才令这个生命成为完整的存在？

    他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当初苏醒时开口要水喝，父亲母亲的反应无比激动，当时只以为是他们因为自己活下来而高兴，现在看来恐怕是因为自己终于会说话了。

    “莫应闲！你真的想好了？不把这孩子交给圣教？”

    感受到莫老爹决绝的态度，紫袍人声色俱厉，“你可要为你自己说的话负责！”

    莫老爹没有回话，只是再次把莫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好，有种！”紫袍人大吼，随即一挥手，“各位，动手！杀了这叛教者，夺回神子，迎接神明！”

    紫袍人一声令下，聚拢在他身畔的一众末日教徒轰然应命，朝莫老爹涌来。

    “小方，在我身后躲好！”

    莫老爹扭头对背后的莫方嘱咐了一句，随即同涌来的末日教徒大打出手。

    “嚯，老爹可以啊，年轻时的身手这么好！”

    莫方躲在父亲背后，看着父亲与末日教众厮打的场面，再次瞪大了眼睛。

    他万万没有想到，面对七八名穷凶极恶的末日教徒，莫老爹竟然仍有一战之力，而且随着时间流逝，甚至还渐渐占据了上风。

    狭小的巷子里，莫老爹辗转腾挪，巧妙地利用有限的空间与周边的杂物，将末日教徒逐个击破，不过过程中也付出了极重的代价，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几处伤口隐可见骨，那遍体鳞伤的样子让莫方简直不忍心再看下去。

    为了能更好地保护莫方，莫老爹选择了最惨烈的打法，许多明明可以躲开的攻击他都强行承接了下来，以求最大限度杀伤敌人，避免背后的莫方受到伤害。

    飞溅的鲜血落在莫方的脸上，他感受到了温热，也感受到了父亲的态度。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父亲那一到阴天下雨就浑身酸痛的毛病是怎么落下的了。

    虚幻的泪水顺着面颊缓缓流淌。

    “爹……”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