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散去，众人面前剩下的只有一片废墟，以及屹立当中的几道人影。

    清婆婆与四名灰袍老者相对而立，被各种奇异的力量包裹，漫天尘土竟未沾染分毫。

    然而场中唯独少了那名白袍老者的身影。

    半空中的魔神法相仍未散去，紫黑光柱依然如故，黑色巨云还在缓缓聚集。

    有人眼尖，注意到那半空中的魔神法相里有一道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再仔细看去，正是莫名消失的白袍老者。

    地面上有苍穹卫成员尝试开枪射击，可魔神法相距离太远，即便是众人所持的“天枢七七”，威力也多有不足，只能看见羊首魔神身体表面荡起涟漪，却无法伤到藏在里面的白袍老者。

    清婆婆也注意到空中的异样，面色阴沉，可来不及做出什么行动，马上便被四名灰袍老者死死纠缠，不得不与四人对战。

    论及个人实力，四名灰袍祭司与清婆婆相去甚远，他们也通过最开始的试探意识到这点，故而破天荒地合作起来，配合上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纵然无法伤害到未卜先知的清婆婆，却也成功迫使老人无法脱身。

    众人苦恼于空中的魔神虚影，视野尽头忽然出现了三艘浮空艇，自天边飞来，不多时抵达广场上方，密集的枪声随即响起，时而夹杂着几声沉闷的炮响。

    有人喜不自胜地喊起来：“是浮空艇，太好了！上面有‘天玑八零’和‘天玑九五’，一定能对付那老家伙！”

    “天玑”是七城中用来给杀伤性限制级枪械以及重武器进行编号的前缀，至于“天玑八零”与“天玑九五”，便是装载在浮空艇上的制式武装，前者是大口径机枪，后者是半自动榴弹炮。

    浮空艇上火光闪烁，枪弹如雨，毫不客气地向半空中的羊首魔神打了过去。

    地面上的易无涯和田冷奇怪地对视了一眼。

    易无涯疑惑地问道：“你请求空中支援了吗？”

    “没有啊。”田冷一脸茫然，“留守研究所的只有二营的三只小队，不仅仅是权限的问题，他们根本没那个能力操纵浮空艇，还是整整三艘……”

    两人说到这，就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异口同声道：“是昭然他们！”

    田冷一直紧紧绷着的面孔终于有了笑意：“我就说这俩家伙怎么迟迟不来，敢情是去找援军去了！”

    易无涯望向天空，也跟着颔首微笑：“昭然他父亲是天钊前辈，虽然现在只是挂了一个虚衔，但在紧急情况下的权限可是仅次于指挥使下的第二人。有他相助，调动博物馆的浮空艇顺理成章。唉，不得不说，真是太及时了！”

    空中的战斗平淡而乏味，却透出一种恐怖的气息。尽管只是三艘浮空艇单方面发起进攻，但那强大的火力令人触目惊心，数不尽的子弹势如暴雨，连绵不绝，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火线，射向羊首魔神。

    火力压制下，羊首魔神身体上的涟漪越来越密集，整尊法相逐渐扭曲，似乎到了瓦解的边缘。

    清婆婆和四名灰袍老者的战斗仍在继续，一些随着祭台崩塌跌落的末日教祭使也从废墟里爬了起来，虎视眈眈地看向苍穹卫众人。与此同时，一名灰袍老者身体周围忽然腾起淡黄烟雾，又是十数名全副武装的末日教徒凭空出现，加入战场。

    好在之前闯入广场的恶犬所剩无几，一部分苍穹卫得以抽身，陆续赶赴过来，给予支援。

    混战再次开始。

    见到援军出现，幸存下来尚有战斗能力的末日教徒恢复了一些胆气，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好像忘记了方才的恐惧，不再在乎自己的生命。

    他们拾起武器，喊着不知所云的话语，拿着黑市上买来的枪械，朝向前来支援的一众苍穹卫疯狂开火。

    有人解开外衣，露出藏在里面的爆炸装置，一副要与苍穹卫同归于尽的样子。

    从那些末日教徒的动作神情里，易无涯感受到了一种与过去迥然不同的狂热。倏然间，他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立时高声呼喊，提醒众人道：“这群疯子在拖延时间，他们好像还在期待着什么，速战速决！”

    激烈的战斗中，研究所的伤亡数字不断上升，几名苍穹卫队长早就忍耐到了极限，得到易无涯的授意后立刻露出原形，不再掩饰自身的强大实力，不顾漫天子弹，直接向末日教徒冲了过去。

    莫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幕又一幕违背常识的景象。

    一位队长双掌轻拍，掌心之间霍然出现一只巨大火球，随其挥舞手臂，向前方的末日教徒砸了过去，那人来不及躲闪，身上的衣服被火球点燃，扑在地上，惨叫着打起滚来。

    在其不远处，另一名同样穿着队长服饰的清丽女子从腰间取下一只水壶，手指挑开壶盖，把水倒在了自己的手上。

    神奇的一幕随之发生，从壶中倒出的清水竟没有像常识中那样肆意流淌，而是在女子手心乖巧地聚成一团，继而随着动作分散成无数圆滚滚的水弹，伴随着破空声怒射而出，瞬间贯穿了几名末日教徒的身体，将之尽数击倒。

    眼前的战斗完全超出了莫方的认知，他愣在原地，看着几位苍穹卫队长各显神通，尴尬得直嘬牙花子：“这……这就直接冲上去了？那我现在该干什么？哎哟，我可没有这些本事……”

    十几步外，孟沧兴的身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坚冰，无视子弹，穿行在众多末日教徒间，大展拳脚。莫方看在眼里，莫名生出一股火气：“这家伙怎么想的？明明知道我只是个刚加入苍穹卫没几天的新人，竟然还把我骗到这种危险的差事里，这是我能参与的吗？”

    此时此刻，莫方有种幼儿园小朋友误入高中校园的无助之感，感觉眼下的遭遇简直荒诞：“搞什么啊，这剧本的发展也太不对劲了吧？我这才刚刚加入苍穹卫，怎么就遇到这种场面了？搞得像大决战一样……”

    “你们有能耐，你们去吧，反正我不上去送死。要是以后有人问，我就说是被孟沧兴骗过来的……”

    莫方嘟嘟囔囔，理直气壮地在外围游荡，时不时地打几发子弹，以免被人看到，事后挂上一个胆小怯战的罪名。

    本来就是稀里糊涂地过来的，他可不想再稀里糊涂地把脸丢出去。

    可惜，他不主动找末日教徒并不代表着对方不会主动来找他，凭借“逃兵”一样的表现，莫方很快就被一名红袍祭使盯上，后者从侧面兜了一个圈子，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过来。

    莫方拿着“天枢五零”，正专心致志地打着冷枪，浑然不知有人接近。

    他射击的准头还是不怎么样，在地下靶场练习的时候勉强还说得过去，可此刻身临战场，在这种复杂的环境里，这点弱势暴露得彻彻底底，躲在一旁放冷枪竟然屡屡落空，有时惊动了对方，反而帮上了倒忙。

    “太丢人了……”

    莫方额头冒汗，羞愧得几乎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更是在心里不停地埋怨孟沧兴，“这回可真是被这家伙给害惨了！”

    附近的几位队长都在忙着处理末日教徒，没人理他，但莫方总觉得这些人正在心里偷偷数落自己，今天的表现事后肯定会传出去。

    再度打偏几次，莫方终于忍受不住心里的折磨，把安全的想法抛诸脑后，下定决心加入战场。

    尽管心有埋怨，可孟沧兴仍是他目前最信任的几人之一，莫方没有多想，下意识就把视线集中在了那两名正在与孟沧兴周旋的末日教祭使身上。

    他默默感受陨星之力，感官一点点变得敏锐，身体被力量充满。

    倏尔，他感受到一个满怀杀意的恶念出现在身后，心中大骇，近乎本能地作出反应，向旁侧跳去，就地翻滚。

    枪声响起。

    偷袭的红袍祭使全然未料到自己会被发现，仓促之下失了准头，几发子弹相继落空，只有一枚擦中莫方身体，在他腿上留下一道血槽。

    红袍祭使气极，丢开使用不惯的手枪，一个纵跃跨过数米距离，扑了过来。

    他的身体在半空中发生变化，体表逸散出一道道黑气，皮肤变得黝黑，肌肉也变得极为夸张，整个人瞬间魁梧了许多倍。

    自从与黑狼王交手，对于这种四肢发达的敌人，莫方已经有了相当的经验，见对方扑来，想都没想就放弃了躲闪，快速把手枪交到左手，依照王铜虎传授的方法调整呼吸，右手并指为掌，趁对方接近时不留余地全力切出，似如开山巨斧直落而下，切中对方脖颈动脉，瞬间将其打倒在地。

    散手二式，巨灵开山！

    击倒强敌，莫方的心情却并没有变得轻松，方才接触的一瞬间，他意识到了问题，手掌边缘传来的触感奇怪得很，简直与打在橡胶轮胎上没什么区别。

    “不对！”

    莫方的预感很快成为现实，红袍祭使倒在地上，马上便若无其事地翻身跳起，只是相比先前，眼神中多出了一分警惕。

    用力活动了两下脖子，男子的表情逐渐恢复自然，撇撇嘴，嗤笑出声：“嘿，有两下子啊。”

    说完这话，男子突然发出咆哮，吼声震天动地，直冲莫方脑海。

    莫方一阵晕眩，仿佛灵魂都随着这声巨吼战栗了起来，几乎要脱离身体的束缚。

    精神陷入恍惚，莫方完全没察觉到红袍祭使已经冲到近前，未等清醒，小腹上便挨了狠狠一拳，接着被对方扑倒在地，手里的枪也掉在了身旁。

    莫方倒在地上，从疼痛中恢复意识，看见从红袍祭使身上散发出的黑气纠结缠绕，形成一条条小蛇，扭动着身子，向他一口咬了下来。

    “啊！”

    尖锐的刺痛从肩膀与胸膛迅速蔓延至全身，莫方惨叫出声，感觉整个身体变得灼热，好像有一团火焰在体内燃烧，时而收缩，时而膨胀。

    “成为恐惧的养料，与我融为一体吧！”

    红袍祭使用膝盖压着莫方，两只眼睛不见眼白，只剩下漆黑的眸子，显得诡异而恐怖。

    黑气化作的小蛇咬在莫方身上，朦胧的身躯渐渐凝实。

    恐惧莫名而来，开始侵占莫方的意识，再一次地，莫方的精神开始恍惚，一点点失去自主思考的能力。

    红袍祭使的笑声愈发狰狞。

    忽然，笑声戛然而止。

    红袍祭使仿佛触电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所有黑气化作的小蛇全部松开了莫方，像是疯了似的在空中胡乱舞动，原本凝实了许多的身躯重新变得虚幻。

    可以看见，那些从红袍祭使皮肤下逸散出来的黑气不再纯粹，有一缕缕红光夹杂其中，时隐时现。

    “啊，这是……这是灰王的力量！该死，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一次，轮到红袍祭使惨叫起来，好像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那时隐时现的红色光芒每闪烁一下，男子身体周围的黑气便稀薄一分，几个呼吸过后就所剩无几。

    红袍祭使自顾不暇，莫方不再受制，然而身体内部的灼热感依旧没有消失，甚至更加明显，收缩时凝作一团，膨胀时充满整个身体。

    “之前操控陨星之力的时候好像也有过变热的感觉，只不过没有这么夸张，难道这种感觉真的是陨星之力？”

    莫方心生疑惑，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开始尝试控制出现在体内的灼热感。

    与之前费尽全力才能勉强驱使一点的情况不同，他很轻松地驾驭住了这股疑似陨星之力的古怪感觉，令那种膨胀收缩的律动逐渐变得缓慢。

    从这时起，灼热感开始消退，不再那样明显。

    莫方想起虚境中的经历，做出进一步的尝试，他伸出右手，控制这股力量涌向掌心。

    幽蓝光芒一闪而逝，电弧蜿蜒如蛇，自莫方掌心迸射而出，跨越数米，准确地打在红袍祭使身上。

    后者发出一声惨叫，抽搐几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莫方一击功成，但还未来得及兴奋，马上就被巨大的空虚感包裹，强烈的疲惫压榨着身体内部的每一条神经，他本来就没有完全从与张三狂的战斗中恢复过来，此刻再也坚持不住，喘息着蹲了下去，就地休息。

    红色光华丝丝缕缕，在莫方眼眸深处闪烁了几下，隐没不见。

    莫方还记得孟沧兴的叮嘱，略做休息后又站了起来，强打起精神，在红袍祭使的腿上补了几枪，确定其不可能独自站起来后才放下心，把视线重新投向战场。

    与红袍祭使纠缠前后不过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战局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艘浮空艇降低高度，将目标改为地面上负隅顽抗的末日教徒，高速机枪配合榴弹炮，展开极其猛烈的攻击。

    所过之处，只余焦土。

    在浮空艇强大的火力面前，末日教徒飞速伤亡，终于承受不住，四散溃逃。

    半空中的魔神法相扭曲得不成样子，渐渐淡去，内部的白袍老者也坠落下来，被几名队长联手控制。

    广场上空的那团乌云不再继续扩张，转而开始沸腾。

    乌云翻滚，一道裂隙出现在曾经与紫黑光柱相连的地方，一团又一团黑影从裂隙深处飞出，呼啸盘旋，冲向大地。

    莫方愕然，一种无法分说的恐惧涌上心头，面对天空中这幕恐怖的景象，不知怎的，他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暮色昏沉，灾厄降临。

    遍体鳞伤的白袍老者吃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