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卫

第74章 廉颇老矣

    许天钊坐在木椅里闭目养神。

    论资历,他实是永宁卫所的第一人,即便是清婆婆,当初加入苍穹卫时也要比他晚几年。

    若非是参悟陨星之力时生出心魔,受困虚境十余载,恐怕第二指挥使的重担便会落在他的身上。

    但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毕竟如果不是被虚境困住,他恐怕早就死在那次远征里。而即便成为了第二指挥使又怎样?清婆婆接过了第二指挥使的位置,可最后还是在权力争斗的暗流中败下阵,不得不交出权柄退居二线,守在研究所那个地方。

    人生没有如果。

    现实种种,虚境种种,经历了那么多,他早已不在乎,现在的他只想待在剧场这个小地方,写一些故事,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看着那些孩子成长。

    上一次的永宁大祭早已从他的记忆里淡去,不过他对此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有些惦念演出的结果。

    按惯例,他本应该参加苍穹卫在城主府的那场晚宴,但儿子送来的一封密信让他改变了主意,最后临时找借口,留在了博物馆。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一行字,言简意赅,正是清婆婆的风格:

    “祭典恐有变,当留卫所,以策万全。”

    对于清婆婆的示警,他从来就没有过怀疑,这是数十年来一点点积累下的默契,更是一种足以交付生死的信任。

    现在唯一值得他思考的就是,那可能存在的变故什么时候会发生,会怎样发生。

    意料之中的联络铃声响了起来,他猛地坐直身体,从桌子上拿起对讲装置,听到儿子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

    许昭然的语速很快,吐字却很清晰,足以看出他内心焦急,但仍保持着冷静。

    用最快的速度,许昭然将广场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许天钊,后者未作过多思索,当即作出决定,遣出隶属卫所的三艘浮空艇驰援广场。

    处理完一应事务,回到房间刚刚坐稳,桌面上的对讲装置竟然又再次发出了声音。

    许天钊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劈手抓过对讲装置放到耳边。

    这一次传来消息的是那名被派往剧场担任经理的苍穹卫副队长穆千行。

    穆千行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末日教在中央大道北端发起暴乱,打砸抢烧,杀伤无辜民众,事态急剧恶化,难以控制。

    除却汇报基本情况,他还请求卫所尽快联系巡城卫队派人增援,并说自己为延缓事态发展,将封锁车辆,外出牵制暴徒。

    “我不赞成你的这个决定!你只有一个人,作用有限,留守原地才是最稳妥的选择,我建议你原地等候支援!”

    听到穆千行决定的第一瞬间,许天钊就表示出了强烈的反对。可惜他只能做到这些,他并不是穆千行的上级,无权干涉对方应对突发状况时做出的决定,至多提供建议。

    他心里清楚得很,穆千行本就是柳隋锋派到剧场监视自己的耳目,根本不可能听从自己的意见,守在车里的确很难发生意外,但也同时意味着放弃了立功的机会。

    正如许天钊所料,听过他的反对后,穆千行久久未做回答,最后直接中断了联络。

    想到剧团里的那些年轻人正在面对巨大的危险,许天钊坐立难安,最后做出决定,准备不理巡城卫队,先行派遣一队苍穹卫前去支援。

    这其实是一个包含私心的决定,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如今的许天钊已经变得心软了许多,很难有人能将他和当年的那位“杀神”联系到一起。

    他走出房间,恰好迎面看到留守博物馆的几名苍穹卫队长联袂走来。

    许天钊眯起眼睛,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为首的第二大队队长立正站好,向他恭敬地鞠了一躬,开口道:“天钊前辈,指挥使大人传令,命我等固守卫所,不得外出,并授予我等几人临机专断之权,故特此来向天钊前辈说明。”

    许天钊人虽老,但却并未糊涂,闻言马上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应该是有人将他调动浮空艇支援广场的事情偷偷上报给了柳隋锋,后者为了避免他进一步遣人增援,甚至不怕麻烦地动用专线联络下达如此一道命令,变相剥夺了他的紧急指挥权。

    不过截至目前为止,他所做的事情无可厚非,柳隋锋纵然心怀不满,却也说不出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柳隋锋给出命令也属于他的正常权责,只是有悖常规,可这样一来,派遣苍穹卫支援穆千行的打算就不得不取消。

    稍作思忖,许天钊再次做出了决定。

    他要亲自去救下那群孩子。

    永宁城“上方”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一位戴着帽子的黑衫老者,手拿拐杖,行走在高耸的楼宇上,健步如飞。

    他步伐稳健,明明走在陡峭的屋脊,却如履平地,速度丝毫未减,有时走到楼宇边缘,足下一点,整个人轻似鸿毛,飘然飞掠出去,无声无息地落在另一处屋顶,而后继续赶往下一栋建筑。

    老人赶路的效率令人叹为观止,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中央大道北端移动,没过多久便望见了事发地的火光。

    临近主街北端,许天钊自楼顶落下,用手扶正歪掉的帽子,拄着拐杖,沿着拥堵的街道一点点向火光所在的位置行去。

    来到街道旁,各式各样悲惨的声音陡然涌来,一瞬间将他包裹。

    许天钊面露悲色,脚下放慢了速度,看上去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人家,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走出一段距离后,一群末日教的信徒注意到了他。

    施暴至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一行为的初衷,肆无忌惮的打砸抢烧一点点激发出了他们的凶性,现在的这群末日教徒毫无理智可言,只是在单纯地发泄怨气,满足自身的破坏欲而已。

    “哟,你们看哪!这里还有一个老不死的,他竟然还敢过来!”

    “哈,老东西是不是瞧不起咱们?兄弟们,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圣徒的力量!”

    “老东西,热闹可不是随便看的!”

    一群末日教徒发出狂笑,慢慢悠悠地朝许天钊走来。

    老人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凌厉。

    当第一名末日教徒来到身边时,许天钊终于动了。

    他扬起手中拐杖,于空中化作一蓬黑影,朝来人肩头狠狠地落了下去。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天空。

    可以看见,那名末日教徒的肩部完全塌陷了下去,就像是装着沙子的布袋,垂萎在身子一旁。

    破碎的断骨钻破皮肤露出边缘,那人倒在地上,因为巨大的痛苦失去了意识。

    昏暗的光线下,后来者并未看清那可怕的伤势,故而只是对老者的反抗略感心惊,嘲笑着同伴的无用,继续迎了上去。

    这一次没有惨叫,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破碎声。

    许天钊的拐杖直接敲碎了第二人的头颅。

    红色与白色沾染在老人身上,带着淡淡的咸腥味道。

    这曾是他最熟悉的颜色与最熟悉的气息。

    许天钊步伐稳健,跨过残破的尸身,继续向剩余的末日教徒走去。

    第二次的攻击无疑是具有冲击性的,然而这群人已经彻底被杀心蒙蔽双眼,他人的惨死并不能引起心中共鸣,他们只是象征性地吼叫了几声,旋即再度冲向老人。

    拐杖继续挥起,每一次落下都会无情地带走一条生命,沉闷的破碎声中,红色与白色漫天飞扬,就像是被胡乱挥洒的廉价染料,溅在四周的车辆上,又或者顺着地面蔓延开,渐渐干涸在晚风里。

    一具又一具残破的身躯倒了下去,老人的眼里看不到慈悲,只有决然的杀意。

    “杀人者人恒杀之。”老人沙哑着嗓子,低声自语。

    从始至终,许天钊从未停下过脚步,无论这群末日教徒采取怎样的攻击方式都不能阻拦他半分,那坚定不移的步履与清婆婆登上祭台时的表现如出一辙。

    更多的末日教徒注意到了这里发生的异样。

    一名身穿红色长袍的男人缓步走来,口中犬齿飞速生长,化作一对獠牙,露在唇外。

    一只只深红色的蝙蝠由虚幻转为凝实,浮现在男人身边,上下盘桓,时聚时散。

    凭空出现的蝙蝠越来越多,几乎遮住了男人的身影,他最后停在距离许天钊十步左右的地方,右臂举起,轻轻挥出。

    血红色的蝙蝠群振翅而起,潮水般向许天钊袭去。

    许天钊足尖点地,整个人如同失去重量一样飘然而起,施施然掠过十步距离,在男人背后无声落下。

    他在半空中摘下了头顶的帽子,看似随意地拿在手里,落在男人身后的时候顺手扣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一顶普普通通的帽子,却似重如千钧,在许天钊松手的一瞬间压垮了男人的身体,将其压成一滩血肉。

    血红色的蝙蝠群消散一空。

    老人不看一眼,信步远去。

    夕阳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