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李风
巨大的黑色连体山脉,有一道较为平整的豁口,一辆马车正从中驶过,就像一只蚂蚁在穿越一道山壑。
此刻,暮色笼罩,天地间低垂着一层厚重结实的阴沉,一股呼啸的冷风正在肆虐,让人觉得不久就要下雪。
李风打了个哈欠,手臂向上用力地撑,同时也将盖在貂皮毯子里的身子尽量伸展,嘴里发出满意的梦呓声。他睡眼蒙松地看着身边两位如花似玉的侍女,顿时又有了活动一番的主意。
车厢里很温暖,弥漫着女子在出过汗后衣衫被体温暖干的香。同时车厢里也很安静,一点也听不见外面那些如同野鬼般哀嚎的风声。
从京都出发,一路向北,这趟公差的确无聊很多,但好在并不寂寞。
李风把毯子向上提了提,遮住旁边春光外泄的漂亮侍女。她们一个叫夏目,一个叫彩春,是对双胞胎姐妹。
她们的长相很标致,身上有种像水一般清澈的柔软,但骨子里的神韵却是激扬澎湃的,仿佛一直在等待着渴望着异性的撩拨,这种矛盾的感觉同时灌注在年轻又漂亮的女人身上,让她们有种致命的吸引。
姐姐夏目正在小憩,水嫩紧致的面庞上泛着一种娇羞而舒服的红晕。妹妹彩春则在犯困,似睡非睡,她那双一会儿睁开一会儿又无力而合的眼眸像一只小鹿被雨水浸湿的鼻头。
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高潮,想来这或许是李风的心声。
这趟马不停蹄的旅途,并没有让李风觉得疲惫。相反,一路上陌生的几乎都不怎么重样的风景,转而让他有种寄情山水的遐逸感。
只是,一向见多识广的他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诡谲的黑色大山。
“玉哥,咱们在这山沟里走多久了?”
李风掀起那张用虎皮做成的帘子,推开窗户,探出那张帅气又阳光的面孔来,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这是…”
随即,他便被窗户上的刀剑之痕给吸走了注意力。
考虑到任务的艰巨性,李风出发前特地把安全系数提到了最高。不仅向皇帝陛下多讨要了五个麒麟军,还把师父传给自己的法器青龙碧水剑带在身边。
要知道,麒麟军可是皇帝陛下亲自豢养的禁秘武器,每一个士兵都有着以一敌百的强大战力。而自己的法器——青龙碧水剑,其实威力怎么样?李风并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使用过。只知道这是师父传下来的,而师父的武功与名号响彻寰宇,拿着他老人家的东西,心里的安全感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为了兼顾隐秘性,这辆大部分由硬铁打造的车厢,外面又夹上了一层从南桑购置的木材。南桑的这种木材,叫做建若,质量很轻,质地却很结实,它有个很独特,独特到有些不像木材能具备的特点:不怕火烧,不惧斧钺刀剑的劈砍。当然,这并不是在说,这种木材不能被燃烧,不能被锯裁。只是比较困难罢了。
仔细看着窗边的剑痕,一向春光满面的李风脸上露出一抹难见的深思。
剑痕并不凌乱,错落的印记纵观在一起,甚至隐隐勾勒出一种奇异的美感。印记深浅如一,记住,是深浅如一,这是需要技术的。
一般来说,杀手冲上来砍你,都是想着一招毙命,所以,每一次都会比较使力。但人的体力是一个由盛转衰被消耗的过程,要做到每一次挥刀的力度都很均匀,这显然不是一般的杀手。
这是一群技术精湛,身怀内力的人。然而这样的一群人被有组织地安排着,锲而不舍地追着李风不松口,放眼整个九州,这样的人物其实并不多。
莫非是他?!
李风摇了摇头,这并不是在否定自己的想法,而是不敢去想象如果真的是他,后果可能不止是眼前的性命之忧。
难道是为了密匣?!
这一路走来,几经周折,每次都是杀身之祸,想到这里,他目光如炬,回头朝枕边那个如拳臂般大小外形古朴的有几分丑陋的密匣看去。皇帝陛下给我的这个东西,里面到底是什么呢?竟有这么多高手分批次地争抢。失策,麒麟军应该多要几个的。明明这次任务是很保密的,得!任务还是泄露了,要不然那些杀手也不会像闻到鲜血味的鲨鱼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了。
“要不要混进商旅的队伍中去?!”
说这话的,是被李风唤做玉哥的人,他像是李风肚子里的蛔虫,看出了李风的忧虑。
“好。”李风点点头,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转而他又想到了什么,“对了,玉哥,你和其他哥几个没有受伤吧?!”
“公子放心,大家都安然无恙。我倒是希望对方能派个厉害点的角色,这样就能让公子的青龙碧水剑发挥用处了。我一直想见识见识您师父的法器,看看他老人家的东西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般厉害。”
“呸呸呸,乌鸦嘴。你公子我是个大夫,针灸把脉我是一绝,不擅使刀剑!”
“那好办,敌人来了,您就用飞针扎他。我记得有本书里,就有个使飞针的不男不女高手。”
“哎哎哎,玉哥,你是在内涵我不男不女吗?!”
“哈哈哈,小人不敢。”
畅然而笑的玉哥,右手拿起皮鞭在空中挥舞一击,“噼啪”作响,他这一击十分厉害,鞭梢所到之处,发出肉眼可见的空气振动,刷的一下,侧偏的气流朝左猛然间推来,愣是让足有八百斤重的成年雄马正行的势头不得不向左闪避,以此达到调整角度换道的目的。
别人叫马掉向转头都是从马嚼子入手,用力拉扯马颈部的铁链或缰绳,那铁链的一端穿过两道圆圈,套在马嘴里,使马咬着铁链子。马的上牙和下牙被马嚼子分开,合不上,嘴也合不拢,被异物填满的口腔受外力这么一拉扯,就会于唇齿之间产生一种金属磨砺的刺痛感,再野性难驯的马也扛不住这招。
然而,玉哥讨厌这种做法。这种用痛觉使生命听从指示的做法总让他想起几年前的痛苦遭遇。
玉哥并不个男人,而是一个无比英姿飒爽又气宇轩昂的女人。
只见她女扮男装,一身乌黑发亮的紧身衣外只套着一件黑山羊毛做成的无袖坎肩,上面又罩着一件熠熠生辉的玄铁色软甲,她的锁骨旁两颗明亮的扣钉勾进软甲里,嵌着一张红色的披风,在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看着她挺拔的背影,李风总是在想这个女人的过去经历了什么。
两边高不见顶的黑色山崖弥漫着一种窒静的幽暗,越是往上看去,越容易在视觉上造成一种现象:头顶两侧的崖壁在不断地延伸朝中间靠拢倾斜。这让在底部行走的人们,有种被窥探的暴露无遗的感觉。这就像一个人站在那里,无比有耐心地注视着双腿间一串正在搬家的蚂蚁。
混杂在商旅之中的李风一行人,已经没那么明显了。大家都大包小包地拉着,有的用牛车,有的用驴车,大家在风尘仆仆中,挨饿受冻地走着,脸上却洋溢着一种疲倦但幸福的表情,这让李风排除掉了商旅队伍中暗藏杀手的可能。这种表情,李风深有感触,这是满怀希望的表情。对于一群杀手刺客而言,他们已经变成了冷冰冰的刀刃,他们的内心已经被如同切菜割肉的杀人技巧填满,脸上所发出的表情,只会是沾满鲜血的狰狞。
让李风觉得奇怪的是,商旅之中很少有女人,甚至没有女人。大家都是清一水的男人,大部分是青壮年,他们都有个共同的身体特点:眼窝深陷,弱不禁风。
行医多年的李风,立刻意识到了这是由于长期阴阳不济,没有夫妻生活,肾气阴阳失调的表现。
再联想到这次九州对垭北的攻克,他明白了一切:这一大群男人都是组团去垭北讨媳妇的。
九州攻克垭北,是在半年前发生的事。当时,这座像黑色巨龙一样横亘在大地上的山脉,它左右绵延千里,高不见顶,直插云霄,是九州攻克垭北唯一的屏障,愣是让如同潮水一般奔涌的百万将士拦在此处。
就在我师犯难之际,师父用天瞻之术预言了这座山脉会在莎车城的位置,于三个月后发生崩裂,到时将会有一整块如同江河大小的山体,底部发出熊熊大火,从山脉中脱离出来,向天空激射而去。
敌军听到此话,笑声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我师也十分怀疑,这怎么可能?
一座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大山底部发出熊熊大火,朝天空激射而去?它要去哪儿呢?!——可笑,可笑至极。
碍于师父的身份,我军将士面面相觑,闲言碎语也曾流串了许多时间,但在皇帝与二皇子皇甫少飞的支持下,大家军心不涣,选择等它三月又有何妨?
于是,战争史上出现了史无前例的一幕。一方军队不仅等了三月,且在这三月中,开始践行战争胜利后的规划:笔直地修建一条从京都直达莎车城的官道(日后,以此来更好地控制或武力防暴垭北叛乱),也就是李风现在走的这条大路。
这是一项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正如那个绝不可能实现的预言。因为要笔直地修建,这途中遇到的山河障碍不能拐弯,都要笔直地开过去。
这真是一个荒唐的笑掉大牙的做法,但九州那个身体孱弱的皇帝陛下却表现出了异常的强硬,他要求必须在三个月内竣工。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竟去选择相信一个法师,朝中不安的势力在这三个月内异常的活跃。大部分人一致赞同要杀了那个妖言惑众的和尚,而三个月后,那个和尚将被他们奉若神明。
于是,充满鲜血味的历史上出现了小麦色的军民同耕的一幕:
十几万的将士不打仗,丢掉手中明晃晃的杀人武器,拿起了农夫使用的锄头和铁锹去修路,有空了还顺便种种地。
这种稳操胜券的做法在垭北臣民看来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他们在这三个月内,厉兵秣马,而我师却把酒话桑麻。
预言如期而至,甚至还早了几天,这让后来的人们提到此事,十分遗憾。试问,有谁见过一个巨大的山体,底部发出耀眼的冲天火焰,向天空激射而去?
然而,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这件事情发生了,似乎是为了低调,那天夜里风雨交加,雷声好大。人们都躲在屋子里,听着屋外瓢盆大雨,像血脉般形状发出强光的闪电一晃而过,短暂地将屋里照的亮如白昼。
而远方,我师顺着山脉破开的那道豁口,攻克垭北只用了一个时辰。那一夜,垭北,这个美女如云,女多男少的国家就像一只肥美的羔羊,被九州一口吞下。“玉哥,哥几个都散开了吗?”
李风为了保险起见,将十个麒麟军围绕着自己的车厢点状分布,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来,敌人如果数量多的话,一拥而上,自己的人不至于水泄不通,被他人包了饺子。二来,一旦生事,不论敌人数量多少,大家可以互相辅助,逃跑也容易些。
“放心吧,我的大少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的。”
“快到莎车城就好!到了那里就是二皇子殿下的势力范围,整个天下,没有人敢跟二皇子作对!”李风不安地说道。
以他对那个人的了解,肯定还会有一次劫杀必发生。而且这次,比之前那些会内力的高手完全不同,甚至可以用天壤之别来形容。
果不其然,“咻”的一声,一只黑箭飞来,只是一瞬间,一位麒麟军的兄弟头颅被贯穿,应声倒地,他本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一下子,人群炸开了,虽然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见一条性命就此消逝,那种生命受到极致威胁的恐惧让这群寻常老百姓本能选择了抱头鼠窜。
好快!好迅雷不及掩耳又一针见血的攻击!
呜呜呜,马儿突然不再往前跑,像是遇到了凶煞之物,前腿腾然而起,车厢由于惯性继续向前疾驰,眼见撞上,一旁的玉哥一个箭步如飞。只见她左手运力,掌前气旋飞舞,竟让车厢刹然静止了。
护好了车厢,玉哥赶紧拔剑四顾,这是她这一路上第一次拔剑。她略显慌张的表情中露出一丝很难被人察觉的高兴。
“好厉害的杀气!什么人?敢挡我路!”
玉哥将剑列在面门前,这是她偏好的一个动作,用明亮的剑体挡住自己的一半脸,一只眼看前,另一只眼通过剑体留意后方。
剩下九个麒麟军,往车厢汇聚,但一直处于一个弹性的状态,时近时远。
大家都纷纷如惊鸟散去,这个局面正是李风想要的,他不愿把太多的人牵扯进来,特别是在用命下赌注的时候。
“公子,怎么了?”
夏目和彩春对目而视,随即看向李风,异口同声地问道。
“没事,姑娘们,不要离开车厢,我去…”
去去就来还没说完整,只听头上一道金属快速划过的声音,这由硬铁做成的车厢竟是被掀开了顶棚,两位如花似玉的侍女还未穿整好衣物,这下,画面太美不敢直视。
外面乒乒乓乓乱作一团,俱是刀剑相向的撞击声,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敌人已现身,由二十号人组成,中等的规模。有十七个身形魁梧,一看就是特抗揍,受到暴击不会减血的人。但在真正的行家面前,他们是中看不中用的那类人。而另外三个则是骨瘦如柴,戴着纯白色的面具,面具上有几簇粉红色的花,特别的好看,仔细看来,花瓣像麝鹿的蹄印,弥漫着一种对爱情至死不渝的哀婉。
他们戴着面具,是怎么做到行动如常的?!
李风看着那三张在眼部和嘴部只有三条指头宽窄的线缝,心生疑惑。
接下来,李风被发生的事啪啪打脸。这三人,不仅行动如常且极为迅速,他们的攻势十分勇猛,没有攻守兼备一说,只会一味地进击,让麒麟军的好几个兄弟都瞬间难以招架,陷入怯态。
看来刚才使飞箭偷袭的,就是他们中的其中一员。
他们使用的是一种自己不曾见过的武器,一种颜色介于黑鱼和青鱼一般的黎灰色一臂长短二指粗细的刀。刃侧流纹十分漂亮,像夏天溪涧潺潺的清水,刀格被镂空,刀把上缠着做工精致的纺织布,配以玉石点缀,让这种杀人的工具,突然被赋予了一种别致的诗意。
干完这票,缴了他们的刀,李风心想。
“小心!”
一个人大喊,但无济于事,麒麟军的又一个兄弟在这三把刀面前丢掉了性命。那十七人已被诛杀,只剩下这三个负隅顽抗,这么说有些牵强,因为李风这边也只剩下四个战力了。
玉哥,李风,两个麒麟军兄弟。
李风本想早点使用师父传予的法器:青龙碧水剑。
只是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自己也没有使剑的习惯。想到自己还有一张王牌的时候,那八个麒麟军兄弟已完成了自己战死沙场的宿命。
“公子,把老人家的剑给我使!您没有内力真气,法器您是用不了的。”
玉哥在一旁看着李风就要拔剑,急忙阻止。
“铮”的一声,似有龙吟响动。
剑,握在手里,一种看不见却能清晰感受到的气在疯狂地从掌心里喷涌,让李风整个人干净得体的衣衫瞬间无风自鼓,发出翩然之响。
剑气如虹,遇水化龙。
其实李风也不知道这种清脆又悠远的金属嗡鸣是不是龙的叫声?
这个世界,没有人见过龙。那些典籍中关于龙的说法,各持己见。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龙是十分强大的。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李风不希望有这种可以生灵涂炭的巨物出现。
但当下,有些杀戮,不得不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