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艋

第五幕 破局的后(上)

    10月15日,正午的阳光有些太烈了。

    这片沙漠是那么辽阔,就像几千年前同样辽阔的草原。

    马的蹄铁踏在沙地上,缓慢疲劳,汗水顺着它的脊背流到皮马鞍上,把马鞍都给打湿了。

    马夫轻轻拉了拉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

    在沙漠里的白天休息是非常致命的,谁也不知道离城市还有多远,休息就是白白消耗带着的粮食和水,夜里没法赶路,白天时间的珍贵可想而知。

    商队原本有12匹马,如今已经跑死了两匹,沙漠的气候太恶劣了,再加上如山一般堆积的货物,就算是南岳的马种也有些不堪负重。

    如果走长途的话,从古代人的经验来看,显然牛或是驴要比马好得多,只不过现代的驴已经灭绝了,牛也早已退化了耕地或是驼运的能力,成为了只有食用价值的生物,这个世界上,马已经是唯一可以代步的动物,或许是骨子里无法磨灭的对自由的渴望,让它们不甘心成为仅仅是被饲养的动物。

    但是事实上,只是因为动物们的繁衍被人类介入,每一种动物都被按照人类的需求进行了筛选,它们的基因已经被人为地选择,如今功能的分化更为明确、优秀,现在的马儿的速度绝对比几千年前快得多,牛的肉质也要鲜美得多。

    变得被人类需要,对于动物而言,也是一种让自身能更好生存的进化,与其说是大自然许可了这种畸形的进化,倒不如说是人类促进了大自然的畸形化。

    如今的自然已经是人类的奴隶。

    宦诚从货物堆里抬起了头,他看了一眼天空,阳光刺眼,让他感觉有些恍惚。

    “太阳太毒了,头儿怕拉货的马又累死了,要是这再死一头,我们就得丢掉些货了。“同样坐在货物堆里的那个伙计和宦诚搭话说,“忍忍吧,看你弱不禁风的样子,也当是磨练磨练了。”

    “我没觉得不舒服,只是……”宦诚苦笑,“水还够么?”

    “起码还能撑五天,更何况马上那里就要下雨了,你看。”

    从炽热日之下向远处望去,远方的那座城上一片漆黑,那是巨大的乌云。

    萨洛特里城。

    他们要去那座城,这支商队就是要去那里卸货,商队运送的正是战争之城需要的货物——军火。

    面前的伙计喝了一口水,然后把水壶递给宦诚,宦诚凑到嘴边,刚抿了半口,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水壶掉到了地上,伙计正要责怪,却也突然愣住了。

    滚滚沙尘中,有一个看不清物种的影子在沙丘的阴影里缓缓行进,它的背后是钢铁铸成的城,它掀起了整个大漠的尘暴,狂风卷起流沙,铺天盖地,从他的方向铺面而来,仿佛是掌控一切的神明正在号令狂风,又像是追着沙暴行进的君王,模糊的影子里却蕴含着令万物臣服的压迫感,让世界都为之倾倒。

    宦诚记起了这样的感觉,被世界包围的感觉。

    莱顿……是你,第一剑圣。

    来者面前的沙尘终于被狂风吹散,或者说他穿过了沙暴,他走近了,依旧是金色的长发,金银相间的礼服,让太阳都为之隐去了光辉。

    宦诚赶忙把头埋到防沙的斗篷里,往旁边货物堆里缩了缩。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真把这里当成帝国的领土了?又是汗王使徒又是剑圣的,呵,那位皇帝野心也太大了。}宦诚心里暗暗嘲讽。

    商队领头的那个商人走了出去,扯了扯头上遮阳的斗笠。

    一旁的伙计会意,从货物堆里跳出去,三四个伙计跟着领头走到了莱顿跟前,未等莱顿开口,商队的领头就先发话了。

    “剑圣大人,不知小人的商队,如何要烦劳您大驾?”

    宦诚不知自己是否已经暴露了行踪,仍然怀着侥幸看剑圣的神色,剑圣的眼神里,还是毫无波澜,但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意味着他的愤怒。

    “军火。”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呃……是,小的的商品确实是一批军火。”领头人楞了一下,但却很利落地承认了。

    身后的伙计赶忙附和说:“大人说的是,我们运的东西的确是军火,但是这可不是我们走私运来的,是上面要的。”

    “谁?王将?还是汗王使徒?”剑圣询问说。

    “这……大人,我们知道,您的提问我们不能不答,但是啊,上头那个大人也说遇到检查,不能报他的名号,要是违逆了他,我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我们不过是个小商队,哪经得起这般折腾……”领头说到一半,被伙计打断了:

    “大人,真的不是我们不想说,要说了,我们的妻儿都……”

    “抱歉,我不该直接问你们。”莱顿道歉说。

    没想到他还挺平易近人的。领头心想,没有传闻中描述得那么凶神恶煞。

    “那这样吧,你把这些军火都卖给我,我亲自护送到萨洛特里城,然后问清楚【那位大人】对于这批军火的想法,如何?”莱顿嘴角扬起一丝微妙的弧度,问道。

    “这……”

    “放心,价格上不会亏待你的,运送还得你们帮忙呢。”莱顿紧锁的眉头松开,拍了拍领头人的肩。

    领头的商人感觉此刻的莱顿似乎已经不是剑圣,只是个市井里的普通人,但是看见莱顿腰间那把剑时,又是忍不住牙齿打了一下战。

    但是他立刻反应过来了,潘锋华带着一个逃犯跟着商队,如果现在把货物全卸下来或许会暴露,要先通知他们才行。

    他招招手,凑到莱顿耳边,小声的说:“行是行,但是我们这些人里说不定有那位大人的眼线,您也别那么高调,在远处跟着就行,等到了城市,您再出面好了。”

    说完,他又故意退开一步,大声说:“不行,据我所知,殿下应该是帝国的剑圣才是,恐怕无权干涉蒙落子的内政吧,更何况我们这一行是讲先来后到的,您这样,不是让我们将来都做不成生意了嘛,不行不行,再高的价格都不行!”

    莱顿笑笑:“确实是我无礼了,蒙落子的军火买卖我确实无权干涉,就当我……不过是路过吧。”

    尘暴又一次扬起,众人扯着斗篷捂住了眼睛,来防止眼睛进沙,沙尘吹起莱顿的礼服下摆。

    莱顿却仰起头,任由尘土怕打自己的面庞,扫视了一眼商队的货车。

    宦诚感觉他那绿宝石般的眼睛扫了一眼自己,汗水打湿了他的衣领。

    商队稍作修整就接着上路了,或许剑圣还在远处跟着,或许已经离开了。

    “喂,小伙子,你本来是蒙落子人吧?”伴随着马车的颠簸,面前的伙计把手放在膝盖上,一晃一晃地说,“听潘锋华说,你是个了不得的人。”

    矮小的仙人掌被钉上铁蹄的马掌踩碎,绿色的汁水溅到沙土地上,很快就被沙土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沙子里蛰伏的蝎子在沙土地蒸腾起的热浪里逃窜,却还是难逃被车轮压碎的命运,被撵成了两段。

    “并非如此,我不过是个无能的罪人。”宦诚说。

    “哈哈哈,那个和你们同行的机械师确实对你的评价很不好,但是你也没必要这么妄自菲薄吧。”伙计爽朗地笑起来,“我问你,回到家乡的感觉怎么样。”

    “毕竟我是个居无定所的人,只是跟着头儿到处挣钱,所以很在意离乡的人回到家乡,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或许只是羡慕你们罢了。”

    “你挣钱是为什么?”宦诚反问说,“你没有家人么?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乡,不是么?”

    “哈哈哈,我没有啊,其他几个伙计还有妻子儿女,我和头儿一样,都是无依无靠的人。”

    “这样么。”宦诚低头说,“那你可真是自由啊。”

    “哈哈,我不是在问你么,怎么倒成了你评价我了。”

    “呵,我啊……我没什么感觉,或许也是已经……,没有家人了吧。”宦诚想笑一声,却发不出声音。

    “那你我倒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哈哈哈,这太阳,真是燎得慌。”伙计笑笑,拿出一个脏兮兮的手帕擦了一把汗。

    “洛铭城很寂寞。”宦诚突然说。

    “哦?“

    “本来是商业枢纽的城市,却失去了交易的对象,因此失去了繁荣,只剩下满城的难民和饿殍,这是孤单产生的死亡,不是么?”

    “哈哈哈哈哈,我不懂这种文艺的说法,你就是说没了帝国的扶持,草原上的国家就活不下去呗。”

    “这……我没这个意思。”

    “你太小看草原人的血性了,你知道帝国之前为什么扶持蒙落子么?”

    “为什么?”

    “因为害怕,他们害怕蒙落子,活不下去的蒙落子,就会经常性地南下去抢劫帝国,草原上的每个能提刀的男人都是战士,兵源源源不绝,你觉得帝国能防住一次,能防住一百次么?”

    “照你这么说,帝国的机甲和兵备都是摆设咯。”宦诚单手撑起了头。

    “哈哈哈哈,你怎么也不理解,就算他们有再多的兵备,蒙落子南下的战场可是在帝国的领土,他们的武器越是精良,他们的城市就被破坏得越快,就算每次都能击溃蒙落子的军队,与蒙落子接壤的那些城市要怎么办呢?他们失去的产能可是会比贿赂蒙落子要多得多,正因如此,他们才会和蒙落子讲和。”伙计解释说。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恐怕也是帝国想要毁灭蒙落子的原因吧,皇帝他……准备把蒙落子彻底划归帝国的领土,这样就可以获得一个纯天然的炮灰制造工厂。”宦诚点了点头,他发现自己确实把一切看得太简单了,皇帝的目的或许不止是吞并蒙落子。

    单纯的扩大版图对于皇帝来说没有意义,他想要的是一个跳板……然后向南岳……不,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南岳……要是想要。

    难道说,皇帝是要统一全人类么?

    “我可不知道帝国的皇帝怎么想,不过蒙落子不会让他如愿的,无论是汗王使徒还是剑圣,在我们的汗王面前,都不过是些蝼蚁罢了。”伙计笑笑说。

    “汗王么……他又是怎么想。”宦诚小声说,只是喃喃自语。

    我的家乡……承受了何等的苦难啊。

    ——分割——

    萨洛特里城中心的王将城堡,阴暗而高大的城堡开了一面窗,日光透过厚厚的黑云照进了阴暗潮湿的城堡,信鸽被希尔德放上天空。

    “祝你好运,拉尔。”希尔德轻声对那只信鸽说,他纤细的手刚抚过信鸽的羽毛,那是他自己养的鸽子。

    他清澈的眼神和白净的皮肤,淡蓝色的长袖更衬得他的皮肤白皙如雪,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是天使一般。

    一道剑光斩断了它的羽翼,血溅到了希尔德的左脸和手上,黑红色的血与乳汁般的白色呈现出极端的色差。

    希尔德愣住了,的双手颤抖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

    而后他看向城堡的外门,那里站着两个男人,那里的卫兵已经成了尸骨,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冷漠地盯着他,金发泛着猩红,像是在太阳之下燃烧。

    他的剑牢牢地插在腰间,看来信鸽的死亡不是他所为,只见他的身边,蓝色海藻般头发的男子正在把玩着手上的短刃。

    “客人来了。”希尔德后退两步,呆呆地说,而后沾满鲜血的双手缓缓抬起,“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