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枕山月

第8章惊世塔

    望月谷里的弟子来来往往,都是为了后日的苍云大会做准备,明日前来的弟子少说也有几百,既是远客,望月谷自然要为他们准备好住处。

    点苍派的长老以及掌门与望月谷谷主坐在正厅上商议着苍云大会的相关事宜。

    叶知晚回来时,望月谷中的弟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最为忙碌的应该就是她的父亲,忙前忙后的,站在大堂上指挥这指挥那的。

    “小晚,那么晚了,去哪里了?”

    叶知晚刚从大门走进来便听到父亲询问的声音,道:“父亲,我去潭溪山了,刚刚回来。”

    果然,叶谷主一听到她是从外面回来的,有点生气,于是道:“去那里做什么?又是为了松元去的,我就说你就不能惯着他,早晚给他惯坏。”

    叶知晚静静地低下头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她道:“父亲,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没事。”

    叶谷主一听这话,更生气了,如今哪里的不算太平,何况她受过伤,还只是一个女子,任做父母的也是不放心的,道:“你啊,就知道胡闹。”

    “吵什么吵?叶任华,晚晚还小,你凶什么?”老谷主一进门就听到叶任华训斥人的声音,近看才知道训的人是他的宝贝孙女,其实也不是训斥,就是声音大一点,当即便道,“晚晚,回房去,别管他,这儿有我。”

    叶知晚只觉是救星,连忙向两位长辈告了别就快步走去自己的别院,刚到门口便看见叶静姝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房中走出来,还关了门,四处观望着,鬼鬼祟祟的。

    叶知晚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下,见她被吓得惊了神色,问道:“二姐,那么晚了,你怎么从我房里出来,还鬼鬼祟祟的?”

    叶静姝的脸色缓了过来,有些紧张,但她尽力使自己看上去多一点平静,清了清嗓子后道:“三妹,你突然在我身后就很吓人,我快被你吓死了。我能做什么坏事啊?”

    叶知晚一看她的神色就不对劲,明明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再加上她又是从自己的房中出来的,道:“二姐,那你来我房里做什么?”

    叶静姝早就知道叶知晚会这么问,便道:“三妹,是祖父让我把前几日三清宗送来的碧雪丹送来给你的,祖父担心你受了什么伤不肯说便让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叶知晚心中忽然受到触动,无论在什么时候,祖父对她都是最好的,道:“好,我知道了。那你怎么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

    叶静姝松了一口气,道:“鬼鬼祟祟过不去了是吧?三妹。东西送到了,不和你说了,我先去找父亲了。”

    叶知晚拿出一支簪子,簪子样式别致,镂刻着欲开的菡萏之花,她递给叶静姝,道:“二姐,这是有个叫元齐的人让我还给你的,他还说明日渭水河畔,不见不散。对了,元齐是谁?”

    叶静姝回答得有些含糊,好像不愿意透露太多似的,“之前救了我的一位恩人,之前我们去蓬莱仙岛找大姐的时候,我不慎跌落万剑山底,幸好他救了我。”

    万剑山底有无数把剑,剑锋朝上,若是手无缚鸡之力落入其中,必是万剑穿心,毫无活路可言。

    之前没听说二姐有救命恩人的,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位,可疑可疑,叶知晚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啊?莫不是你诓骗我的?二姐。”

    叶静姝自然不愿意深究下去,连忙转移话题:“你这么晚才回来,又替那小子去潭溪山了吧,刚才松元还问我你回来了没有,我看他一点事都没有,我说你就不该帮他。”

    “二姐,你转移话题。”叶知晚点到为止,不去深挖二姐和元齐之间的关系,“我可不是白忙活,四弟欠我一只信鸽。”

    二人话题就此终结,叶静姝先行离开。

    叶知晚想着去看看丹房,刚刚关上门,一位不速之客便似一道飓风便蹿到她的面前,说道:“三姐,去看言溪吗?我也去。我来这里好几次了,你都没有回来。”

    叶松元的干净白皙的脸上带着未褪去的稚气,灿烂的笑容在他的脸庞微微荡漾开来,看上去非常的可爱。

    “不是,我就四处看看。复灵花我取回来了,记得带尺素过来给我。你先去看言溪,我稍后就去找你们。”两只信鸽,一只名为尺素,另一只名为鸿雁,叶知晚走出去,发现四弟正在跟着她,走一步停一步。

    “今日的静水湖有点平静,四弟,我们先去那里看看,你意下如何?”听出叶知晚的言下之意,叶松元跑到她前面,想要用手指她但觉得有些不妥,然后就放下了。在以前,叶知晚吓唬他,说是要把他丢到静水湖,吓得他三天没有见叶知晚。

    叶松元忍不住道:“三姐,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这些话吓不了我。好了好了,我去找言溪了。”话尽,叶松元便蹦蹦跳跳似的出去。

    很多弟子都到前厅去帮忙了,丹药房现下无人,叶知晚推开门走了进去。房中陈设一如既往常规,大大小小的贴着字瓶瓶罐罐陈列在桌子上。旁边是炼丹炉,炉中还有余火未尽。

    屏风后面是放置书籍的地方,叶知晚走到屏风之后,查看典籍,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一本名为《傀儡·回生》的书上面,将其抽取出来并坐下翻阅。

    在第五卷中有提到关于回生术的记载,还有傀儡术的八个境界介绍,他们所遇到的傀儡应该就是第六境界的傀儡,遇水火不攻,须以七重回生术灭之。

    如此,有了一些了解,解决起来便容易了许多,木质书桌旁边还有一本《借书录》,若是有人想要借一些书籍便要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叶知晚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之后,叶知晚将复灵花捣成粉末,配以其他材料才算功德圆满,走来芙蓉炉,将制好的香薰放置其中。

    一直到晚宴过后,所有的事情都已完成,叶知晚见许多弟子都陆续回到自己的房中,便也回来自己的小院。

    翻阅着《傀儡·回生》这本书,叶知晚觉得感触良多,开头便提醒阅读者不要深受迷惑,“这是墨前辈所创的书,看阅此书者,须知初心不变之结果,青行谨之。”

    翻到最后一卷时,叶知晚发现上面竟少了一页——此书共有九卷,每卷有十五页,但最后一卷却只有十四页,虽然看不出有撕扯的痕迹,但从页数来看明显不对。

    只少了一页,那页纸定是至关重要的,那页除了记录毁灭之法定还有其他的。

    内鬼!

    望月谷里有内鬼!

    平日里可进出丹药房和藏书阁的人太多,秦正安似乎在藏书阁当差,但人已经死去,死因也很奇怪。

    眼瞳由棕转绿,力量也变强很多,是什么令这个傀儡术在那么短的时间起作用?

    对了,复灵花!它此处的复灵花生长在高寒之地,喜爱阳光照拂,又抗严冬寒冷。它具有灵性,可以提升灵力。

    若是取时护住灵气,便有提升之效。但若只是普通采摘,随便放置就会失去灵气,适合用来制作香薰。

    六合之中,唯有潭溪山与南海才生长复灵花,柳珩的推测或许是正确的。

    子时的钟声响起,打断了叶知晚继续看下去的想法,所有灯光在此时尽数暗淡下去。

    也罢,先暂作歇息,明日再查。

    黎明过后,羲和从东方升起,今日来的人不算多,大致是要等到明日,人群才算多。

    叶知晚今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安顿好尺素后便安分地呆在望月谷,带着点苍派的师兄师弟或者是师姐师妹四处逛逛。

    当他们穿过静水湖来到惊世塔时,有位师弟对惊世塔感到非常地好奇,指着塔问道:“叶师姐,惊世塔有九层,每一层关的妖怪可是不同?”

    九层妖塔,每一层关着呢不同的妖怪,有的妖怪来自上京,有的来自黄泉,层数越高的妖怪妖力便越强。

    叶知晚回答道:“回初空师弟的话,确实是如此。惊世塔犯妖众多,距离比试之地较远,很安全。”

    站在惊世塔下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或许是这里妖气太重,他们突感不适,便走去了流觞曲水那处了。

    流觞曲水,顾名思义,便是古人饮酒时所喜爱的一种游戏,酒樽随着流水而下,若是停在谁的眼前,那人便要饮下酒,同时也要回答问题。这种游戏在上巳节最为流行,可去灾留福。

    一行人坐下来,除了苏韵、宋霓裳、娇蛮郡主三人未到,其余的点苍派弟子都已来到,而慕云澈被叶松元与沈言溪拉走了,叶静姝说是去赴元齐的会去了,独留叶知晚一人。

    这几个人,真是一点也不靠谱。

    初空与其他人在流水旁坐下,其他望月谷弟子拿来酒樽,还有几壶茶,看样子他们是要玩这个游戏,他道:“叶师姐,我这里熟悉得差不多了,等会儿我带着他们看看就好了。”

    这句话来得太是时候了。

    叶知晚顺着初空的话接下去,“那好,若有疑问可问四周的人。”又叫来她的师弟们来带领这些点苍弟子,“师弟,好好招待来客。”

    叶知晚想着继续去研究回生术,在回院子的途中遇到了迟朔,他的白袍沾了鲜血,嘴角里还留着血。

    “迟朔,你受伤了。”叶知晚走过去想要扶住他,但他拒绝了。

    迟朔尽量使自己站直,从衣袖里拿出一张手绢擦拭干净嘴角,顺带望了一眼四周后语气稳定了很多,道:“小晚,我无事。只是在回来途中遇到了一只很厉害的妖,我不敌,所幸后来将它斩杀,我受伤之事还请小晚替我隐瞒。”

    去哪里遇到妖怪?

    这方圆百里几乎无妖怪敢肆意妄为,迟朔是去了何处受了如此重的伤回来?

    但见他唇上泛着白色,看起来十分虚弱,叶知晚也不好问下去,只得先点头答应让他先离开,之后再做打算。

    看着迟朔离去的背影,叶知晚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生疏,或许是在她离去的这几年,总之从前那种能够谈笑风生的感觉是再怎么样也找不回来了。

    潭溪山、戎州城遇黑衣人,他们来此的目的应该不单是为了噬魂珠,还有别的目的。

    按柳珩的话来说,昨夜潭溪山上有三栖琴的琴声,夜晚出现的破庙也很可疑,还有那一群无意识的傀儡。

    岁华宗的覆灭、书籍的残缺,谜团太多,一时之间竟找不到突破口。

    叶知晚走到大厅,有阵争吵声,才过了一会儿便停住了。几位点苍派的长老刚好出来,面色有些沉重,叶谷主脸上却挂着笑意招呼着他们几位前往食宿。

    站了一会儿后,叶知晚准备离开,却被人给叫住了。定睛一看,那人是点苍派的梓阳掌门,三千白发,面容已沾上岁月的痕迹。旁边还坐着同样头发花白的老人,那是她的祖父。

    梓阳掌门看起来和蔼可亲,笑意连连,朝叶知晚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坐下。叶知晚愣了半刻才缓过来,还是没想起在哪里见过面前的老前辈,也是,两岁的孩童记忆并不易深刻。

    “见过梓阳老前辈,祖父。”或许因为叶知晚是小辈,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先是行了一个礼,再是替梓阳掌门与祖父倒了一杯茶。

    叶老谷主一心想要破解这盘棋局,思考了几阵也想不出来,明明上一次落子还是棋高一着,等梓阳落子后便成了进退两难,“小晚,快来替祖父看看这棋局如何破解?”

    自小与祖父学习棋艺,叶知晚对于下棋也算是精通,但也明白观棋不语的道理,没说话。

    梓阳掌门心里想这厮要耍赖,那可不行。他执白子,在叶老谷主的面前晃悠,笑道:“老朋友,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变,每次都输。小晚,你别理你祖父。输了就是输了。”

    叶老谷主故作沉思,思考了片刻,执黑子落在了棋盘最不起眼的地方,纵观全局,双眸忽地亮了起来,骄傲地笑道:“梓阳老儿,这招叫绝处逢生,小心骄兵必败。”

    这一棋子让原本涸辙之鱼般的局面一下子变成了势均力敌,有了反败为胜的可能。

    梓阳掌门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输赢,毕竟来此的目的也不是比个高低,与老朋友十年未见,难得有机会叙旧,那叙旧最好的方式便是边下棋边聊天。

    “老朋友,此次的比试你有什么想法?我那几位长老与你们的长老莫衷一是,而今本派的天象司南显现尘星暗淡无光,而天煞星璀璨无比。年轻小辈能否堪当大任尚未可知,你我又行将就木,真是难矣。”

    能让德高望重的人物叹气,想必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大事,而那几件事无非就是关于天下安危,又或是世态炎凉。

    天煞星自千年前便已消失,如今又再次出现,其光芒越发明晰,恐大难临头。

    “梓阳老儿,你要明白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道理。年轻人朝气蓬勃,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性,未来自有年轻人去操心,我们又何必担心?”

    二人相视一笑,连连道也是。

    叶知晚在旁边不语,忽然听见梓阳掌门望着一旁不语的叶知晚说道:“小晚这孩子乖巧可爱,老夫一看就很喜欢,只可惜我那大弟子和二弟子痴心修仙,终日闭关修炼,三弟子又与玉华派订了亲,四弟子顽劣,真是可惜可惜。”

    点苍派是有意与望月谷结亲,只是无缘罢了。叶知晚只当是玩笑话,她道:“掌门莫要拿小晚取笑了,有掌门与祖父在,望月谷与点苍派的关系只会是日益亲近。”

    也是,点苍派是天下第一大派,望月谷紧随其后,加上叶老谷主与梓阳又是多年挚友,这样的关系加深了两派之间的联系。

    况且梓阳掌门年事已高,有意择新任掌门,有传言说是慕云澈,但慕云澈有婚约在身,难当大任。

    叶老谷主醉心下棋,只落下一子后脸上现出胜利的笑颜,道:“你可别想打晚晚的主意……我赢了,贤弟。十年不见,你的棋艺退步了。”

    这两位老人家只要一下棋便停不下来,非要分个高低才肯罢休。

    梓阳掌门听后抚摸着斑白的胡子笑了,“不算不算,再来一局。”

    已至午时,烈日炎炎,偶有微风,颇感几分清凉,且空气中弥散着由复灵花所制的香薰。

    两人还要再来几局,叶知晚不便在旁打扰,正巧在路上收到了沈护的来信,就先去了食宿。

    等到了食宿,叶松元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叶知晚的身后突然出声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叶松元,你是不是想入黄土了?”叶知晚忍住想教训这个四弟的想法,在看到叶松元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人吓人,真的可以吓死人。”

    偏偏叶松元没有理解叶知晚的意思,“三姐,你做什么亏心事了,胆子这么小?”

    忍住。

    不要和这个傻弟弟计较。

    只有叶松元一个人,不见慕云澈,叶知晚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叶松元刚才是从后面溜出来的,看到叶知晚一个人站在那里发呆,心里便萌生了一个想法——吓她。

    “三师兄被叫进去了,好像是商量什么阵法图去了,我也不清楚。我嫌无聊就溜出来了,这不,刚从后门溜出来就看到你了嘛。”

    他说的无辜,仿佛刚才的行为是无心之举,怕是外人见了都要说她这个姐姐欺负弟弟。

    “言溪呢?”叶知晚又问,“沈掌门来了书信,此刻在双奚客栈。”

    刚才跑得急,不知道把言溪遗落在哪里了,叶松元挠了挠脑袋,嘴里念叨着我去找。

    客房与茶酒已备好,所有事宜都已安排妥当,只待明日的远方来客到访。

    这一日下来,叶知晚过的十分的清闲惬意,没有什么大事要做,倒是却也是走了一天,腿脚酸疼。

    远方,一繁华之所,一人执杯对月畅饮。那人身后是百来个人,在那些人中无一人说话,他们的眼眸好似墨绿色的宝石,手上与脸上都爬满了裂纹,一动不动地站着。

    “再等些时日,你们便不用压制内心的渴望,可以真正的为所欲为,尽情地杀吧。”

    “杀!杀!杀!杀!”

    月亮被浓厚的乌云盖住,寒风呼啸,肃杀之气弥散。本是平静无比的地方忽被一句句应和的话语取代,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