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利落
不忍,可是王战没有更好的办法。
为了避免事后袁崇焕和其他文官们对自己将要采取的某些决策以诸般借口喋喋不休,此时的阵前决断之权必须要给,给他们事权专一的机会,便是给他们遭受事实教育的机会,以此减少阻力。否则,除非将来自己不在乎他们的阻力,不在乎他们本身,推倒整个文官体系,大杀特杀。
这些想法倒也不是这一瞬间产生的,而是读史之时反复思考后产生了诸多看法,许多早已经存在于王战的心里,此时只是结合实际运用罢了。
王战很清楚,袁崇焕虽然大话说得流畅,之前上奏疏说“但在多备火器,添买马匹,乘险而扼其死命,战则死战,守则死守,而锦义,而广宁、辽沈,步步打实做去,何忧夷哉?”但恐怕袁崇焕自己心里都清楚,宁远这些兵怯于野战,或者说只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根本不愿意为友军拼命,根本没法一城援一城、步步打实的向辽东逼近,更不用说最后逼死东金。
若非如此,袁崇焕就不会不敢派兵救援锦州了,何必弄得后来还要自相矛盾、自己打脸的说什么“......贼奴有累胜之势,而我在积弱之余,十年以来战栗畏敌,如今仅能办一‘守’字......如若宁远有失,则山海关必定震荡......故臣不敢以四城之兵而远救锦州......”
对这段历史,王战可是把各种史料翻来覆去对照读过好几遍。
与此同时,王战更是牢记来自彼世的真知灼见,“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只是现在不能跟这些人说这么高明的论断,自己还不能表现得太英明,暂时只能假托上天、祖宗之类。
“只希望袁崇焕不要把城池看成自己的面子,更不要让这面子胜过士卒和老百姓的性命。”王战有些担心袁崇焕的决策、担心老百姓,心中暗自沉吟。
......
听得皇帝将决策定性为战事所需,并非仓惶弃土,又明言不干预临阵大将的决断,可谓是既给予了提醒,又指点了集中兵力、坚壁清野的做法,且还承担了责任,最后还放权与前线临阵将领。除了没有从他处调兵,已经是超出了臣子想象,几人几乎有了惊喜的感觉。
对于与皇帝议事的臣子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决断清晰明确,皇帝担过决断的责任,没有说“按某某爱卿的建议”,这样,过后即使有言官激烈弹劾也难以追责到大臣们身上,至少不会追的太狠。
“吾皇英明。照此安排,不失稳妥,前线亦不失临机决断之灵活。虽未调兵,但宁锦二城集中了关外所有兵力,便是万一有警,亦有足够实力稳守待援,等待援兵。微臣以为,可行。”黄立极施礼说道。
“臣附议。”
张瑞图、李国普几人对视一眼,全部附议。
“好......朕再给他们吃几颗定心丸吧。”王战的心情也不错:初来乍到,作此决策,看来还可以。
“告诉袁崇焕和赵率教:一,守城不易取得人头,此战朕不以人头论功,只要守住锦州和宁远即可,参战的将官、士卒,人人有赏。二,派最可靠的人把守城门,搜杀细作,防止献城。其三,虽然弹药充足,还有铁料可以现制炮弹,但也要注意,鞑虏总是逗引我们远远地放铳开炮,然后趁机突进。对密集大阵,大炮远轰尚可,毙伤人马,震慑敌胆;对于东奴的盾车,还是百步左右开炮齐射为好,可在城墙百步外挖掘壕沟阻滞盾车,利于炮击;对人,多用散弹。其四,若他们有胆量出击,朕建议集中骑兵,或可突袭斩杀东奴的运粮队。烧掉粮草,一击即走,不要硬拼。具体如何做,由他们临阵自行决断。”
抛开杂念,王战干脆利落的给出更具体的建议,但仍不忘授予前线临机决断之权。
“还有,命传旨之人告诉赵率教,以往半生之事,时也、运也、命也;今日锦州之战,以他为将首,朕相信他能打赢,朕知道他是亲手杀过鞑子的忠臣猛将。拟旨吧,八百里加急。”
年轻的皇帝,干脆利落。
诸阁老看皇帝如此决断,又单独提起赵率教,更说出搜杀细作、如何炮击这些守城要义,都不禁有些惊异:这便是“天启”吗?
诸阁老思量之下,条分缕析,自问也没什么其他比皇帝更好的办法。皇帝已经担过决断的责任,若是不赞同皇帝的建议,东奴真来了,那些没修完的小城军民必定遭殃,自己几人的责任可就太大了,而且皇帝如此决断,不只是胜败、对错,最重要的是把弃土的责任也干脆利落的担过去了。
几人略一对视,彼此心下了然,也便不再迟疑,迅速的拟旨、用印,协调兵部与六科,将圣旨发了出去。
众人退去之后,王战又静了下来。
......
看着皇帝夫婿,皇后张嫣大眼睛中透出惊奇思索之色,就像方才一样,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皇帝”王战。
张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推都推不醒、以为有性命之危的丈夫,怎么醒来之后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不是好像,刚才的样子就是脱胎换骨。
若不是刚才自己亲手推动这个人、一直就没有离开这里,简直是难以置信。
王战还是没说什么,继续思索着自身的事情:
大曌的宁锦大捷或是宁锦大战是不是会发生还不确定,自己身上的状况是否会发生也难说,但是按照现在脑海中所掌握的大体情势来看,可能性不小。尤其是这具身体的虚弱感,客观上出状况的可能性更高。
如果没记错、如果此大曌的事态推进确实大体近于史书的话,自己这具身体感觉难受后不出三个多月就死了,天启七年八月驾崩。
彼世有人说天启帝落水后三个月就死了,其实《明史》中根本没提落水的事,《熹宗实录》也没有,记载落水事件的是《酌中志》,而其中明确记载落水事件是天启五年五月十八,不是天启七年,自己现在也确实不是掉水里淹着了。
当然,自己不会喝霍维华进献的“仙方灵露饮”,不会再给客氏把年轻女子塞进自己怀里的机会,自己还要清修、锻炼,因此自己有很大可能不会死。再说了,老天爷让自己穿过来干嘛?过三个月再死一次?但王战能感觉到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确实有些发虚,乏。
彼世的自己,从十岁开始跑步锻炼,后来又开始练俯卧撑、单臂俯卧撑、收腹举腿、引体向上、深蹲、卧推这些力量型运动,三十年从无间断,一直坚持到了穿越当天读明史的时候。卧推和深蹲都能达到一百七十斤,引体向上一口气能做十三个,现在这具身体......好在这具身体虽然乏,可终究是皇家的孩子,身量、骨架、底子都很不错。
大曌的后妃都不是世家大族,但必是万里挑一的,品貌身体都是上上之选,生下的孩子只要没有因病早夭,加上皇家充足的饮食营养,身体都是很好的。除非自己荒淫无度的糟害。
......
在张嫣愈发好奇的目光中,王战伸伸胳膊攥攥拳,估计了一下,俯卧撑大概还将就,毕竟是常年推刨子、抡斧子、做木匠活的。微一用力绷紧背部,感觉到双肩之后背部肌肉的充沛力量,似乎比彼世自己的身体还要强,肱二头肌也是如此。转念一想也是,毕竟天启是经常骑马射箭的,为此把某些宫门都给打通了,而开弓必然会强化推臂和拉背的力量,哪怕只是七八斗的弓,也比自己强多了。但是背阔肌明显不如彼世的自己,引体向上估计七八个就算大惊喜了。
其实无论虚不虚,日常生活中,一般人都做不了几个引体向上,只有常年锻炼的才能做到十个以上。
整体来说,这具身体给了王战一个惊喜,除了内在挥之不去的疲乏感,外在的强壮程度还是可以的,尤其是射箭能用到的肌肉,比彼世的自己还强。
王战相信,凭着自己皇帝的身份,饮食营养是一定供得上的。只要自己从今天开始坚决清修,坚持锻炼,加上太医的温补,坚决不再过原来客氏给安排的那种“幸福生活”,凭着这具皇族身体的底子,一定会很快丢掉虚弱感,变得内外如一的强壮。
无论外在环境大势如何,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是一切的根基。
体会着臂膀的力量,王战心中略定:内在,身体暂时就是这样了,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的改善,避免荒淫。外在,行事原则毫无疑问必须是谋定而后动,先把自己所拥有的细细的梳理一遍再做行动,绝对不能急躁。自己所拥有的外在环境并不好,甚至是很恶劣,无论是阉党还是东林党,都不是国家之福。
天启年间的东林党和阉党,已经到了誓不两立的地步。
魏忠贤的阉党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贪婪残暴,株连杀戮,恶名播于天下,可止小儿夜啼。
可东林党也不是真正的国家栋梁。
不能说全部,更不能说东林六君子、七君子没风骨,但东林党人大都奉行极端的正邪对立论调,坚持“不是我的同党,就是我的敌人”的观点,特别喜欢把不同意见的人骂为小人、邪党,往往为了反对而反对,哪怕对方说的是于国于民有利的,只要不是东林的人,就要坚决反对,直到把对方赶出朝堂。
这当中,君子当然是他们自己。
而且他们中大多数并非不贪婪,只是手段不同罢了。
从治理国家的角度来说,此等人危害极大。
其实东林党所谓的对头邪党——齐、浙、楚诸党也是读书人,而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就没有不蔑视宦官的。然而东林如此行事,使得朝中官员无人能独善其身,尤其是天启三年的京察之后。
所谓京察,就是对在京官员三年一度的考核,优秀的升迁,合格的留任,差的自然是贬黜。需要注意的是,大曌在京察中被贬黜的官员,通常是不能被再次启用的,极少有例外。
原本不是魏忠贤党羽的官员在天启三年的这次京察中被斥逐之后,只好被迫向魏忠贤靠拢,以求生存,而魏忠贤正巴不得搜罗官员在朝堂上帮衬自己,双方一拍即合,齐、浙、楚党大概如是。
在读史的时候,王战觉得,明末所谓的朋党,很大程度上是被东林逼出来的,没有东林便没有所谓的齐、浙、楚党。万历中期,顾宪成在吏部操纵京察官员任免时,就注定了后来的恶性党争成为必然。后来随着通过书院讲学等方式主导士林舆论,东林越发势大,遥遥影响朝中官员任免,结党伐异,至天启初年形成“东林势盛,众正盈朝”的局面,非东林之人为图生存,只好纷纷投靠魏忠贤抱团取暖。
王战觉得,如此情势之下,眼前看似满朝大臣不少,若非要用简单的二分法看人,实则近于无人可用。
自己目前,除了此世的皇帝身份所带来的权力,大义,大势,就只有彼世的人生经验和读过的书可兹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