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炮火
盾车阵列渐渐逼近。
进至百步之时,己经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盾车车头前面是宽高皆有丈许的厚木盾,从露出的边角可以看出十分厚重,大约有五六寸厚,许多木盾干脆就是粗大的木枋拼成的。
盾面上还披挂着厚厚的牛皮、湿棉被、湿毡毯,完全可以抵挡铳弹弓箭,甚至连小弗朗机也不一定能够击穿,即使击穿之后也难以剩下多少杀伤力。虎蹲炮更是无用,炮管太短,炮口还是喇叭口,只能近距离打散弹喷人,无法攻坚。
对于盾车,除了威力较大的火炮,基本别无他法。当然,敢于野战、善于野战、直接冲击车后军阵也可以。
盾车阵列缓缓而来,充满了压迫感。
若是往常,大曌军卒总不免多少有些慌张躁动,远远的就想放铳开炮。毫无效果的浪费弹药不说,在慌乱中被拉长的再装填时间里,还给了东金军迅速逼近的机会。
然而此次赵率教这个主将的心气发生了变化,手下的士卒都能感觉得到。主将的昂扬带动了部下的士气,这些守军在赵率教的积极鼓动下,又经过了这几天的战斗,虽有一些中箭伤亡,但对东金的杀伤更多,信心已经比较足,并不再如往常遇到东金那样紧张。此时都是紧紧的掩蔽在垛墙后,斜侧着身子,屏息凝神的盯着城下,等待着赵率教的军令。
赵率教专门安排了盾牌手站在炮手左右,随时为炮手遮蔽箭支,让炮手能够尽量从容的瞄准、装填。
“笃、笃、笃......”一只只利箭钉在城垛或盾牌上。城下以松散队形疾驰而过的小队东金骑兵不停的向城墙上射箭,希望引动城头的炮火,为军阵的推进消除炮火威胁。
“传令,无令不得开炮,违者,立斩城头!”赵率教再一次大吼。
赵率教并不急于开炮。
皇帝的提醒在先,这几天的攻防也已经清楚地表明,远远地开炮确实能让东金阵型散乱、惊慌,但只有百步才是比较容易命中盾车的距离。再远,很难命中,只能是靠弹丸的跳动碰运气伤人。东金又在去年被宁远大炮猛轰之后吸取了经验,盾车后的甲兵队列稀疏,是以这些天轰打盾车时实心弹丸杀伤的东金甲兵虽不少,但也说不上很多,相对来说,还是近距离打霰弹杀伤的多。
其实冷兵器时代,严密的军阵是很重要的,谁也不敢让自己的阵型散乱。东金为了避炮,敢于把阵型排的稀疏,关键还是在于不怕大曌出城野战。他们相信大曌军队不敢出城,相信大曌军队就算万一出城了,东金的勇士凭稀疏的步战阵型也能顶得住,而骑兵会迅速的涌上,杀死任何敢于出城捋虎须的大曌军卒。
......
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城头上愈发的安静,只闻士卒的呼吸声。
所有炮口全部斜指城下,瞄准手猫腰眯眼,顺着大炮的上脊盯出去,随时微微调整大炮俯角。
眼见那些东金盾车己经逼近到一百步,进入了城墙上各色火炮的射程,赵率教缓缓抽出宝剑,举起,深吸一口气,猛然大喝一声:“开炮。”
炮队的指挥官早就在盯着,看到赵率教中军的旗号,立即猛挥手中令旗,大声喝令:“预备......开炮......”
令旗落下。
听到本队队官的号令,瞄准手移开,站在炮右侧的点火手立刻把粗大的火把往火门上按去。
“轰轰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轰鸣,前膛炮、佛朗机相继开炮,一时间城头硝烟弥漫,充满了刺鼻的味道。
城头上架着的数十门大小各异的佛朗机和前膛炮,炮身两侧都有耳轴,安放在粗重的炮架上,都能够对炮身进行俯仰调整,早就按照预定的百步距离和角度垫好了炮尾、调好了射角、装填好炮弹或子铳,倒好了引药,瞄着城下大致的位置,严阵以待。
炮口指向前下方的前膛炮为了防止弹丸滑出弹膛,都给弹丸裹上了厚棉布或鹿皮,让弹丸与弹膛挤紧。
盾车接近到预定位置后,负责瞄准的就随时盯着盾车,调整炮尾垫木。
此时在轰鸣和硝烟中,城上所有人都看向城下的盾车阵列。
“喀喇、喀喇......”一声声木材断裂的脆响声中,一颗颗铁球击中盾车,打得盾车四分五裂,锐利的木刺横飞。
这拨放近了打,命中率相当不错,从南至北一里多的宽大正面上,大约有五六架盾车被打的散了架,车后至少打死打残数十军卒,残的稍后也是必死无疑。也有的盾车只是剧烈的抖动一下,然后继续向前推,应该只是被小炮命中了。
以此时的火炮来说,这种命中率已经很不错了。
“啊......”
“啊......”
无法形容的一声声惨嚎响彻战场。
不分哪的人,不分平时操持什么语言,面对突如其来的剧痛,嚎叫声都没什么区别,人人都能从中听出惨、听出痛、听出恐惧和绝望。
盾车后的东金军兵,有的被铁球瞬间贯穿,宛如腰斩;有的被尖锐的木刺刺中,鲜血淋漓;有的被跳跃的铁球崩断了胳膊、滚断了脚踝。
没有命中盾车的弹丸打在地面上又迅速的弹起,就像打水漂的扁石子,不断的落下又弹起,挡在飞行轨迹上的东金军卒有的头颅忽然爆成一团血雾,躯体木立,然后倒下。有的忽然就发现自己的一条胳膊一条腿就离开了,巨大的恐惧中却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疼。
很快,还保有头颅、一时未得便死的伤者剩下的便只有声嘶力竭的惨嚎,滚在地上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没被击中的也吓得无头苍蝇般的四散奔逃。
不过惨叫响起的快,断绝的也快。
惨嚎难救的、无头苍蝇般乱跑的被迅速射杀、斩首,在严酷的军法震慑下,任何动摇军心的声音都被压阵的东金白甲迅速斩断。
东金军阵很快稳定下来。
......
“圣上练兵也快半个月了吧?究竟练得怎么样啊?”
京城,咸安宫,客氏斜倚在榻上,眼皮微抬,慵懒地问道。
“倒也天天打熬力气,又是跑又是跳,这几天开始加上劈刀刺枪打鸟铳了,不过这都没什么。最奇怪的是,圣上练兵,每天差不多有半天就是让这些新军走来走去,要么就是站着一动不动,皇帝让这些人站的齐刷刷的,分毫不许差,差了就打棍子。走步也是,谁要是左右腿迈差了,也是军棍伺候,嘿......”魏忠贤笑着摇了摇头。
“站着一动不动?那不成木头桩子了?这能练成什么兵?”客氏有些惊奇。
“谁知道。劈刀刺枪都只有一两招,打鸟铳也是,用沙子假装是火药,让那些新军像木偶似的,皇上喊一声他们就动一下。嘿嘿......”说着说着,魏忠贤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诶呦,这不成小孩过家家了?这......”客氏从榻上坐了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谁说不是,也不知道皇上这是从哪学来的主意。”魏忠贤的神情十分轻松。
“皇上这些天一直在乾清宫自己住?”客氏问起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皇上真是一直在清修,天天从万岁山军营回来,也就是在坤宁宫坐坐,一直是自己在乾清宫住。”魏忠贤肯定的说道。
无论王战如何强调保密,魏忠贤还是能得到消息。
“嗯......皇帝真是吓坏了。”客氏长出一口气,彻底放下了心。“张嫣这个贱人!......算了,真是清修就好。兵练不练成也不用皇上亲自上阵,只要皇上玩的高兴就好。”
“可不是高兴?做的木头铳炮拿去给工匠看,让工匠照着做,还做了一套奇怪的木头球,被齿轮机关带着转,又是练兵,又是读书习武,晚上还像道士和尚那样打坐,诶......皇上之前还说要经常上朝,我还担心了好些天,结果倒好,白担心了,皇上是一天朝也不上,又是军营又是工坊,说是要造什么琉璃、大车出去卖,天天都快忙不过来了,嘿......”魏忠贤越说越觉得好笑,与客氏说话这功夫总是忍不住的摇头。
“那还不好?”说着,客氏又轻松地斜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