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好火油罐，准备烧盾车和云梯。别着急，等盾车推得再近一点、再多一些，等云梯上多爬几个建奴再扔，多烧死几个。”

    “炮手别闲着，给那些炮棉被上再浇点水，快点凉下来。”

    “火铳手，都别他娘的傻待着，给你们的铳也裹上湿布。”

    民壮用力举起礌石的闷吼声中，赵率教大步走在城头，嘴里不停地发出一道道命令，完全听不出写兵书战策时的文彩。身旁亲兵紧跟，随时遮挡箭矢。

    垛墙后的曌军士卒透过射孔、透过悬户、垛口、盾牌的缝隙，紧张的盯着城下东金的盾车，眼看着更多的盾车一点点转动着厚重的大木盾、靠上城墙根，听到盾下“笃笃”刨墙的声音。

    “火油罐，投！火把，烧！”

    士卒们猛然起身，将火油罐子向下砸去，一根根火把紧随而下。

    嗖嗖......啪啪......

    呼，火焰瞬间腾起。

    一个个陶瓷罐子砸碎在盾车和云梯上，随着火把的投下，上一架架云梯和盾车上燃起烈火。

    身上溅上火油的甲兵嚎叫着从云梯上摔下，也有的甲兵从半空跳下摔的一瘸一拐。盾车盾面上的牛皮毡毯都是浇了水的，一时烧不坏，不过流淌到地上的火油还是造成了很大的威胁，盾面下一片哇哇的乱叫声。

    “再砸一拨火油罐子。”

    瞄着城下的情形，赵率教再次大喝。

    啪、啪、啪......一个个陶瓷坛子碎裂在盾车盾面上、碎裂在城下地面上，火油流淌，火势熊熊，烈焰瞬间在盾面下弥漫开来。

    “啊——”烈焰吞没了墙下的东金兵卒，一片惨嚎响起，一阵阵烤肉的香味飘上城头。

    ......

    与锦州城遥遥相对的中军大帐前，艾森吉奥若.红歹面色铁青，定定地看着两里远处的锦州城。

    “族中勇士伤亡太重了，停止攻城吧。”二贝极列阿米恩急冲冲的走了过来。

    红歹看了阿米恩一眼，目光又转回锦州，沉声说道：“南人有一句话，‘行百里者半九十’。”

    “锦州的炮已经不响了，此时正该全力攻城，如何能撤兵？传令，先登者赏一个前程。”红歹敏锐的捕捉到了战机，虽明知已经伤亡惨重，仍然果断下令，许下重赏。

    此时东金军功制采用官爵一体制，从旗丁至旗领贝极列共分二十四级爵位，对应二十四个官职，所有人以获得的“前程”作为升官进爵依据。

    半个前程是东金最小的军功升官单位，可以粗略理解为“半品”或者是“从品”，而一个前程当然就可以完整的官升一级。

    即使是半个前程，也有对应的最小官职：拖沙喇哈番，大曌给翻译的比较好听，称为“云骑尉”。在东金这种重视军功的新兴军事集团中，得到这个就脱离了兵的范畴，进入了“官”的阶层，全家人的生活立刻改善，免徭免赋。

    赏前程，远胜赏银赏田、赏丝绸布匹、赏战马之类的实物赏赐，不管你之前是什么身份，得到一个前程，立时就获得了明白无误的官身。因此，一个前程，在东金已经是极重的赏赐。亦因此，此种军功爵位制度，极能激发东金披甲人的进取之心。

    此时红歹许下如此重赏，阿米恩自然明白背后的决心，看看红歹的脸色，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一甩手，转身悻悻而去。

    余光看着阿米嗯离去的背影，红歹一动不动，本来暗红的面色越发青黑。

    ......

    时间在血火交织中一点一点过去，双方的伤亡都在增加，但锦州城头始终未下。而在城上防守意志坚决且有准备的情况下，城下仰攻一方明显吃亏，伤亡明显更大。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锦州城上下的喊杀声中，猛然再一次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声，铺天盖地的散射霰弹笼罩城外东金军阵，如同无可躲避的瓢泼大雨。

    阿米恩远远地看着，脸色铁青，神情狰狞，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手里抓着绞缠着金丝的马鞭，如同困兽一样来回走动着。帐前的亲兵都离得远远的。

    大帐中，红歹拿着书籍的手明显捏紧了一下。

    湛蓝的高天之下，大地上的生灵互相砍杀、你死我活。你要射穿我，我要轰碎你；你要爬上来，我要把你砸下去；你要登上我的城头，我要把你推下去摔死。来往攻防，鲜血染红城墙，尸身肠脏铺满地面，时不时被烧灼起一阵肉香。

    对于这些生灵来说，血火交织的每一瞬间都像一辈子一样漫长，然而无论有多少人处于这生死之中，无论一瞬间有多少念头想要结束这眼前的地狱，也丝毫不能加快或减缓时光一丝丝的流转。

    城墙上下十丈范围内，令人血脉贲张、或令人胆颤心惊、绝望嘶喊的厮杀持续着；高天上，无尽高远处，日头平缓的移动着，天道恒常。

    ......

    “报，大汗，宁远派出大股骑兵出城，看旗号与阵型，兵力约一万六千，按时辰算，现在能到笊篱山一带。”

    在红歹越来越黑的脸色中，宁远方向传回了东金各部都在盼望的消息。

    回来传讯的探马滚鞍下马，身后的三匹战马皆是大汗淋漓。此时阿米恩已经困兽一般在自己的大帐前转了快半个时辰。

    红歹手中的书已经许久没有翻过一页，此时闻报立刻放下手中书籍，霍然站起，“来人，传令与三贝极列，迎上去，务必缠住曌军，本汗的援军很快就到。若是放跑了曌军，本汗必定重惩。”

    “传诸贝极列议事。”红歹的话音中明显带着兴奋。

    虽然听到曌军来的是一万六千骑兵，红歹仍然没有一丝一毫考虑孟固尔泰会不会败，相反，他认为败逃的必定是曌军，需要的只是不让曌军跑掉。

    此次西征，东金八部旗领，除了两白部的都铎和都尔根两人留守，其他的都是倾巢而出，两白部此时就在红歹麾下。

    五月十一日之时，红歹亲率两黄部和两白部进攻大凌河，孟固尔泰率领正蓝部进攻右屯，代沙恩、阿米恩、舒特沃率领两红部和镶蓝部进攻锦州城，打算的就是分兵抄掠，各部都得些奴隶人口、牲畜粮食，最后大军汇合于锦州。

    敢做此种分兵的安排，可见是丝毫没有把曌军放在眼里，想怎么抢就怎么抢。

    大曌的侦骑，也就是俗称的夜不收，这几年越发的胆子小，除了少数艺高人胆大的，多数已经不敢远出，探查出十几里都算远了。虽然不知道大曌这次是怎么知道的消息，居然提前把人都撤走了，三路大军什么都没抢到，连宁远和锦州中间的塔山都空空如也，但这丝毫不影响红歹的信心，失败的概念根本不存在于他的心中。

    放弃小城、坚壁清野，本来也只能表明曌军一方不敢野战的胆怯，或者说不具备野战的实力。

    至于攻城的损失，代表不了战力。东金本就不擅攻城，历来拿下城池主要是靠内应。此次虽城内的内应没有任何反应，没能拿下锦州，可宁远曌军除了派出少量的军兵试探一次，几乎完全不敢出战还是显而易见的。

    今天终于把援军逼出来了，红歹怎能放过打援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