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见过陛下。”坤宁宫后，凤冠霞帔的张嫣带着一干女子在夕阳下迎接最近几乎每天都从这个方向而来的皇帝。

    夕阳淡淡的光芒洒在张嫣的侧脸上，柔和的光影之间，愈发明艳不可方物。

    张嫣身后的女子也是环肥燕瘦各擅胜场，或是清丽淡雅，或是温婉如玉，或是飒爽明丽，一时之间竟是胜过了夕阳天光。

    “这天气太热，皇后与诸位爱妃不必早早迎候，在宫中等着就是了。”王战走上前说道。

    酉时末，王战从万岁山直接回到了坤宁宫，见到了皇后张嫣。

    ......

    今天朝会上把该交待的都交待给了袁崇焕之后，王战不敢有丝毫懈怠，剩下的时间又去了万岁山军营，此时方回。

    跟在张嫣身后的是慧妃范氏、成妃李氏、良妃王氏、纯妃段氏，还有定嫔、襄嫔、恪嫔，她们都是半个月前，内操军出京那天，张嫣接到刘若愚传来的旨意后从冷宫中放出来的。

    其实皇宫中并没有哪个宫室叫做冷宫，通常是西北角比较偏僻的宫室，把哪个失宠的妃子打发来之后，这个宫室就是冷宫了；甚至是哪个妃子不得宠了，所居之处皇帝不去了，而这妃子就在原地被禁足幽居了，那这个妃子的地方也便是冷宫了。

    天启这些妃子，都被幽禁在位于宫城西北角的乾清宫西五所。

    宫城西北角的北侧城墙下，就是下等宫女太监所居的一排房子，称为廊下家。廊下家往南，迈过一条东西向的过道，又有一排宫室，从东到西连续五座院落，就是西五所；西五所中最东的院落，就是头所，也就是西一所，东数第二个院落就是西二所。

    也是可笑，按大曌惯例，这西五所本应该是宫女、乳母等人的住处，客氏就应该住在这里，但她却住在了咸安宫，反而是把皇帝的妃子都幽禁其中，可见其跋扈，也可见其对皇妃们的轻贱，更可见其小人得志之后的心理：这不是我这个乳母下人住的地方吗？偏要把你们这些皇妃塞进去，偏偏是老娘住在正儿八经的宫殿里。

    西五所的院落北墙后面就是低级的太监宫女所居的廊下家，所以西五所在宫中就算是最偏了，偏偏西五所再往南不远就是咸安宫，客氏就势焰熏天的住在里面——一个奶妈子，住在正儿八经的宫殿中，监视着皇帝的妃子。

    反而是大曌正牌的皇后张嫣，为人大气，并不排斥这些嫔妃，接到刘若愚传来的旨意、将这些嫔妃从冷宫中放出之时就将她们都请到了坤宁宫，细细告知了她们皇帝的变化，告诉他们皇帝每天都会来坤宁宫坐坐，所以范氏、李氏诸女在内操军出城的那天晚上就已经见到了皇帝王战。

    近十几天她们已经习惯在皇后这见到皇帝。

    而每次看到这些妻室，王战都禁不住骂“自己”混蛋：

    还活着的这些人当中，飒爽明丽的成妃李氏可称女中豪杰，可就是这样的女子，在“自己”对客氏与魏忠贤的宠信之下也是险些身死。

    李氏与慧妃范氏在身为宫女时便互相交好，范氏得宠之时不忘李氏，后来范氏在客氏谗言之下失宠，李氏亦不忘替范氏进言，明知替范氏说话会得罪客氏，却还是在与皇帝相聚是为慧妃美言，结果当然是毫不意外的惹恼了客氏，被幽禁在长春宫中。

    客氏企图将她像之前的裕妃张氏一样活活饿死，却没料到成妃今年虽不过二十二岁，却是有勇有谋，平日里为人又宽厚，善待宫女太监，事先又对客氏有所防备，所以在所居的长春宫中隐蔽的角落藏了许多耐储藏的糕饼，长春宫中又有水井，故而根本不曾挨饿。

    半月之后，客氏开启成妃李氏的宫门，想看看变成骷髅的李氏，结果眼见李氏安然无恙，当时便大惊失色，只以为成妃有神灵庇护，是以半月不食而能不死。

    客氏原本就坏事做多了疑心生暗鬼，此时见到这神异之事，自然不敢再强行加害，匆匆假传圣旨将成妃贬为宫人，禁居在乾清宫西面给宫女乳母居住的西二所了事。

    所以宫女太监中至今都在流传成妃李氏有神灵庇佑。

    慧妃范氏、良妃王氏、纯妃段氏、定嫔、襄嫔、恪嫔也俱幽禁在西二所这一列冷宫之中。

    之所以说李氏也是险些身死，是因为客氏如果将她直接赶出所居宫殿，或是耐心一些、一月两月之后再开门，就算有某几个太监宫女照拂，恐怕也还是不能幸免，还是要同裕妃张氏一个下场。

    当年的张裕妃性情刚烈，与皇后张嫣一样，经常正面申斥客氏。客氏自然怀恨在心，张裕妃腹中胎儿足月之后没有立时生产，客氏便借机谗言裕妃是假怀孕，天启这个混蛋居然就信了，将其打入冷宫，客氏借机操纵宫女太监，断去饮食，幽禁十四天后才开启冷宫宫门，裕妃活活饿死其中。成妃李氏也是鉴于此才经常藏食物。

    与张裕妃先后死去的还有几人。

    冯贵人，因为劝天启帝罢停内操，被魏忠贤矫诏赐死，胡贵人也同样如此。天启帝得到的禀报是，这些死去的嫔妃都是对自己心生怨怼，自尽而死。

    各种细节王战都是读史得来，继承自天启的记忆当中并无这些细节。想来也是，天启如果知道这些，这些女子也就不会死了。

    诸多细节真假王战也无从判断，比如食物究竟是藏在墙里还是檐下，除非立刻拷打宫女太监进行审问，但是这些嫔妃被幽禁确实是事实，若非打发走内操军之后自己让刘若愚传旨给张嫣，她们现在还都在西五所被监管幽居。

    好在如今西五所已经空了。

    无论是客氏还是太监、宫女，都感觉到天变了。那些捧高踩低、曾经在客氏的指使下百般刁难的太监宫女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地被打发到了皇庄，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大祸临头、面对皇帝的雷霆之怒。

    其实王战的心思根本就没在她们身上，王战的心思只在自己的家人和自己的理想上面。

    这段时间，王战每天早晨静坐、站桩、练拳、练双手剑，然后处理一些朝政奏疏，之后就是每天必行的练兵之举。无论多累，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王战晚上总会到坤宁宫坐坐，与张嫣聊天，一起吃点东西，所以二人之间越发的融洽。

    “陛下爱惜妾身，妾身却不敢恃宠而骄，何况礼不可废，妾身怎能坐等宫中？”听到王战说不让他们出来迎接，张嫣上前自然而然的挽住王战的胳膊，话语虽是正色而说，嘴角却微微上挑。

    张嫣也是性情直爽之人，最近与皇帝日日相见，知道了皇帝励精图治之举，也逐渐感觉到了皇帝的种种变化，尤其是那种来自彼世的对女子自然而然的尊重，让此世的张嫣深感温暖。

    虽然说是礼不可废，但是那种死板的规矩与小意戒惧之心还是不知不觉的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家人之间的温暖融洽、理所当然，有了这样的心理变化，此时自然是直言不讳。

    “皇后和诸位爱妃最近也比较忙碌，虽说坐等不好，但如此暑热，也不必在太阳下晒着。”王战温和的说道。

    “些许小事，劳圣上记挂，然礼实不可废。”张嫣还是坚持。

    其实她和诸嫔妃最近确实像王战说的那样，一直比较忙碌，因为她们在教近百的宫女和太监识字。

    上次王战将后宫尚膳监的事情交给她之后，她便心领神会，举一反三，借势整顿后宫，调换宫女太监。凡是与客氏有所勾连，甚至平时偶有不恭之色的，全部换掉，管事的都换成自己身边的亲信，太监就以皇帝王战安排过来的新军厨师太监为枝干，汰旧换新。张嫣身边的人和照拂李氏的那几个太监宫女自然也是扬眉吐气，如今都成了后宫管事之人。

    对于换下来的人，她倒是没有任何打杀之举，而是都成了第一批充实皇庄的人。

    留下的人，各个积极主动。这些人在深宫之中，再愚笨的也变聪明了——迟迟没有变聪明的要么在最犄角旮旯、最苦的地方存活着，比如浣衣局——要么就已经不存在了，一个个机灵的很，惯会见风使舵。

    知道皇帝将后宫都交给皇后之后，虽不知其他任何变化，但他们就像是春江水中的鸭子，立刻就感知到了变化，每个人面对皇后都积极主动无比，无论是笑容还是动作。

    若只是这样，变动之后也就清闲了，但是聪慧如张嫣，通过这些时日的交谈，观察，还有身边太监宫女听来的杂七杂八的消息，将一切都勾勒出来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自然也猜得差不多——皇帝恐有大量用人之举。

    她知道，在皇帝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之前，自己当然不宜有太激烈的举动，失子之恨还需暂时隐忍，目下只要在饮食方面保证皇帝的安全，随着皇帝的新军壮大，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但自己却可以立刻做一件事，那就是在内宫中培植对皇帝有用之人，此种培植，即使之考虑眼前，也可以让后宫更安全，考虑长远，则可以让皇帝在朝廷百官之外另有人手可以使用，就像新军和刘若愚，而且这些内宫成长起来的人对皇帝的威胁最小。

    张嫣当时大着胆子将这个想法跟王战沟通之后，王战自然应允，因为王战早有类似打算：培训启用那些最底层、最有动力改变命运的人。

    彼世天启帝病危之时，客氏提前弄进宫几个女子，没几天就告诉天启这几个女子怀孕了，并且劝说天启，若是哪个女子生了男孩就立为皇帝，是张嫣力谏天启帝将皇位传与崇祯，避免了皇位落在不明身份的婴儿身上而被客氏和魏忠贤所掌控。崇祯进宫之后她还警告崇祯不要吃宫里的东西。

    在这段危机之中，张嫣可谓极有决断，有勇有谋。而王战感觉，眼前之张嫣与史书上相比丝毫不差，在自己的熏陶之下，更有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