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丁卯之变.血洗 4
“陛下,您身边除了传令兵,连一个卫护的新军都不留,这实在不妥。”
“是呀,陛下,陛下身系天下安危,不可自陷险地。”
“陛下为何一个卫队都不留?”
听到皇帝将褚宪章、方正化等新军侍卫全部派上阵,同在刁斗之上的茅元仪、张春、毕懋康、袁崇焕等人都感到不安,纷纷请皇帝留下一些亲兵卫队。
“诸位爱卿不必担心,一来,这战车兵和炮兵仍然保持着阵型,哪有人能伤得到朕?二来,朕的战士,必须都去阵前杀敌,这也是战士的本职,不杀敌的算什么战士?朕的跟前,决不允许那等机灵、会说话、会来事、以为把朕伺候好了就能升官发财的人存在。猛将必拔于卒伍,朕这也是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王战说话时没有转头,手扶刁斗的栏板,看着车阵外的战场。
“猛将必拔于卒伍,宰相必起于州县”,袁崇焕等人都在心里感慨,“离圣上最近、整日在圣上身边的人都只能因功受赏,大曌必兴啊!”
......
东金后方大阵中,喘息深重、面如涂墨的红歹仍然骑在马上,看着曌军突然停止炮击、涌出步兵,面对着已经被打傻的两蓝两红部变换阵型,凝眉不解,喃喃自语:“曌国小皇帝要干什么?为何忽然放弃了大炮轰击?”
红歹左右的诸贝吉列也都是目瞪口呆、惊疑不定,没有人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前几轮炮击还散乱不堪、火铳被虚铳诱敌轻易诱发以致火力断绝、眼看着破阵在即、小皇帝唾手可得,为什么曌军的大炮却忽然打出如此震撼的齐射?阵前的盾车齐齐破碎,为什么这齐射又忽然断绝、步卒出阵?
“......”
一时之间没人能回答红歹的问话。
“大汗,应该是火炮过热了,至少半个时辰不能再开炮了。他们的车上只有一门炮。”惊疑半晌,吉尔哈兰强自镇定地说道。
这只是一个勉强的答案,浑河之战戚继光的车营火炮轮流打放,火炮威力虽不是很大,火力持续性却很强,不会这样前后开了十几炮就全部停火。但是眼前实在是难以找到别的解释。而且这个解答也有一定的合理性,毕竟戚家军的偏厢战车都是两门炮。
“会不会是小皇帝以为胜券在握了?打算出阵击溃、追击我大军?”萨哈里安语气也不是十分肯定,只因追击当然是骑兵最好,何时有用步卒追击的?疑惑中给出了这个有些勉强的答案,却无意当中接近了部分真实。
“胜券在握?击溃我大军?好,好,好。”红歹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二哥、五哥,你们去亲自督阵,猛攻他们的步卒,让辰韩那些残存的火铳手跟上,与他们对射。我随后全军压上,胜败在此一举,击溃他们的步卒,我大金还有取胜之机。”
“大汗,不能再打了。我们还是先撤下来,修整之后再做决定,不能再——”阿米恩主张撤兵,急急说道。
他自然也看到了曌军步卒出阵,可是他也看到了阵前的惨状,他的镶蓝部就是那惨状的一部分,在他的心里,现在保存自己的实力才是第一位的,否则即使打赢了这一仗,可是自己的镶蓝部却损失惨重,那对自己有什么好处?那只对红歹有好处。
撤兵的决定已经不是出于要削弱红歹的威望,那已经不是他现在心里考虑的,他现在考虑的是保存镶蓝部的元气,再打,镶蓝部就彻底废了,那时,他这个部主比一个甲喇章京能强到哪里去?到时候红歹还不是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他。
“住口,战死这么多族中勇士,此次野战若不能胜,若不能趁此机会杀死这小皇帝,以后我大金将永无宁日。”红歹面容扭曲,细目中凶光闪闪,瞪视着阿米恩,“小皇帝出此昏招,令步卒出阵,正是今日唯一的机会。传令......”
“大汗,族中勇士们损失太大了......”
“闭嘴,你若害怕就滚回去。”红歹面目狰狞的打断了阿米恩毫无恭敬之意的声嘶力竭,“除非放弃那些粮食、牛羊和尼堪奴隶,你以为我大金现在还能从容撤走吗?只要我们不放弃那些粮食、牛羊,只要这次小皇帝胜了,小皇帝的车阵就会追着我们走,这个好大喜功的小皇帝会拿我们立威,我们扎营睡觉他们就会用炮轰我们,以车阵为根基,那些骑兵也会不停的骚扰我们,到时怎么办?抛下粮食牛羊吗?回去活活饿死?”
无论有多愤怒,此时红歹一片冰冷的心中,基本的判断还在,这几句话说出了将要到来的景象。
“大汗,口外还有足够的牛羊,我大金未必就挺不过去。不能再往前冲了,尼堪的火炮杀伤的儿郎太多了。”孟固尔泰脸容扭曲,面红耳赤,急于把他的正蓝部撤下来,完全不想继续打了。
他和阿米恩一样,上次在宁锦损失就比较大,现在在这几轮炮击中更是损失惨重,派到阵前的已经损失近半,至少两千多甲兵被打死,按正蓝部总兵力算也已经高达三成,已经是近乎打残了。所以虽然现在的他已经暴怒欲狂、恨不得立刻拿鞭子抽死几个、拿刀砍死几个,可是强盗的本能还是让他主张立刻撤下来——强盗的本能就是把肥羊吓住就好,轻轻松松的抢;为了抢点东西去拼命?那是绝对不能干的。既然眼前的肥羊变成了疯羊甚至饿狼,那再找别的软弱肥羊就是了,天下有的是又蠢又软的,何必在这死磕?
“口外的牛羊我们都带走,那些部落还会与我大金友善吗?他们会不会投靠曌国?曌军再对我大军追杀一番,看到我们比现在都不如的惨状,他们恐怕不等投靠大曌,立刻就会举起屠刀,把我们当做猪羊,你想过吗?”红歹的唾沫星子喷到了孟固尔泰的脸上,说到最后已经是声嘶力竭。
诸贝吉列哑然。他们明白,红歹说的是对的,因为他们自己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谁若软弱,就对谁露出獠牙。
他们也没想到,红歹会对阿米恩和孟固尔泰如此斥骂。上次在宁锦争执,大汗也不过是说不做这个大汗了,现在......
啪啪啪啪......
没有留时间给红歹他们继续争执,曌军的火铳开始打响。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铳声,而是明显的齐射。
随着铳声和白烟,两蓝两红后金残部最前面的人再次被收割,有些在后面督阵的军将像是被绳子猛然拽了一下,重重地向后倒下,摔落在地时,仰面朝上的头颅已然额头爆裂。
祝融炮车的车顶,握铳的手在赵氏鹰扬铳的护木上刻下一道淡淡的指甲痕迹,想必在战后会用刀加深一下,或许会刻成一个箭头图案。
......
“全军向前,还有一线生机。”
“传令,重甲持盾者上前,全力冲上去,先破阵者赏一个前程,畏缩不前者立斩。两蓝两红当先、正黄正白继之,本汗亲自督阵。”
“镶黄镶白全部上马,德格楞率镶黄部冲击敌之左翼骑兵,阿吉格尔率镶白部冲击敌之右翼骑兵,余者各归本部,督阵向前。”
“鞑塔尔诸部,分出一万随镶黄部冲阵,其余所有骑兵列于左翼外侧,待曌军右翼骑兵前冲,立刻从东侧全力冲击曌军步卒大阵,有不尽力者,今日之后永为大金之敌,本汗必剿灭之。”
红歹看着前面的惨烈情景,血灌瞳仁,声嘶力竭的决断出一道道命令,随即一马当先,率先向两蓝两红残部驰去。
除了正面强攻,他还部署了两翼包抄,希图能利用骑兵从两翼有所突破,尤其是自己的左翼、曌军的右翼,不可谓不明智,尤其是这危急关头、数息之间。
八部余部自然只能跟进。这些人无论有怎么样的私怨不合,他们终究还是处在上升期的武力集团,还有朝气,还有强盗被逼到绝路的那点狠劲,还知道这种时候如果进退不一会是什么后果。他们的这点狠劲远远胜过草原诸部,一直以来也是因为这一点,配合上辽东工匠生产钢刀铁甲的生产力,草原诸部要么被他们剿灭,要么只能远遁,要么就只能成为他们的仆从。
东金大阵原地只剩下了粮草辎重、大批备用战马和充当马桩子的阿哈奴才。
两蓝两红部之前剩下的甲兵都骑在马上,跟随在红歹左右。红歹没有派他们去冲击曌军两翼的骑兵。刚才之所以让鞑塔尔从东侧也就是曌军右翼全力冲击曌军步兵方阵,就是在瞬间判断出曌军右翼很可能占优势,容易杀穿自己的左翼镶白旗。这种情况下,曌军右翼杀穿之后前冲,是鞑塔尔骑兵冲击曌军步兵本阵侧翼的唯一机会,只要鞑塔尔的箭雨能让曌军步卒溃败,就能随后冲垮他们的车阵。
红歹知道,这是鞑塔尔骑兵唯一能发挥作用的地方,指望他们正面冲击曌军,只会更快的溃败。
“萨满大神保佑吧!若是这都不行......”连发四道命令的红歹在心中祈祷着,不敢深入想下去。
他知道,若是这都不行,那自己最后的希望就破灭了。他也知道了,曌军方才被虚铳诱敌是假的。当听到这战线上几乎凝成一声的火铳齐射声音,他便什么都明白了——那一线生机真的就只是一线。
可是没办法,接战之时伤亡如此惨重,胆气低落,若是猛然撤兵,只能是溃败,只能是被追杀。
“萨满大神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