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无上品

第五章上才艺!

    叔侄两人于花厅落座,谢灵均并没有谦让而是从容不迫的在花厅上首坐下,这让等待中的谢承运一脸尴尬。

    此时看去却发现一向纨绔的侄儿坐下后居然有了一家之主的气象,若非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俨然便是兄长的气度!

    端茶啜饮一气呵成,那个媚到骨子里的侍妾老实的站在他的身后,非但没有俗气反更显风范,这一幕让谢承运忍不住抬起衣袖揉了揉眼睛。

    万万想不通,纨绔到极点的谢灵均居然会在死而复生后判若两人,遂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道:“贤侄回魂过后可是有何不豫?二叔我瞧着你不似往日模样……可是还没好利索?”

    谢灵均放下茶盏淡淡点头道:“是啊!有所不同,这场大病让侄儿脑袋清明不少,也看清很多东西,啊!不说小侄了,二叔近来可好?”

    “额……”谢承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若说自己挺好那便将眼前的侄儿放于何地?若说自己不好……这小子也得信才是。

    “尚可,尚可。”

    在短暂的惊诧后谢承运便毫不担心,自己这个侄儿还是了解的,寻常纨绔的不像话,虽说在兄长的教导下还并未作出人神共愤之事,但现在看来已然犯下大错,尤是瞧那贱人站在他身后满脸娇红的媚态,哼,已然是落入蛊中而不自知!

    谢承运稍显得意,他不知道的是谢灵均此时心中更为得意,眼见二叔不断打量身后的依云他就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可惜自己并未夺取她最宝贵的东西,不信谢承运能看得出来。

    谢灵均端起茶水笑道:“二叔今日前来也瞧见侄儿的模样,堪比往日还精神些,听闻我南阳谢家与河东柳氏之女尚有婚约……”

    不提还好,一提对面的谢承运便是一阵笑意浮上脸面,随即装作苦笑道:“我的还贤侄啊!这婚约之事是有,乃是你爹在东都城为官时与谢氏三房老爷定下的,两人当初交好,只是现在你爹亡故,咱们南阳谢家非是本宗,人家履约与否还是两说,世家大族间的这些婚约之事,诶……做不得数的,况且你好赖也是咱们南阳谢家的嫡长子,又为谢氏本宗嫡脉,若让你去往柳氏入赘也是万万不可的,高不成,低不就,诶……此事不提也罢!”

    谢灵均闻言心中不是滋味,倒也不是二叔的话中有糊弄自己的意思,相反他说的很是在理,父亲去世后南阳谢家的地位便尴尬起来,正应了他那句“高不成低不就”。

    不过终究是好的,若是一个繁荣强大的南阳谢家,人口众多之下自己还真的不好久居,眼下看似衰落,但对谢灵均来说却是一个极佳的“复活点”。

    眼见时辰也不早,谢灵均便想终止这场对话,伸手拿起边上的茶水稍稍啜饮后却不放下,谢承运脸色便极为难看,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侄儿端茶送客的一天,心中暗自发狠,这个南阳谢氏很快便是自己的!

    “时辰不早,贤侄好生歇息,二叔过些时日再来看你,若有力不从心之事,大可打发人去往二叔宅院通报一声,扶持自家侄儿理所应当嘛!”

    “多谢二叔,那小侄便恭敬不如从命。”

    谢灵均起身将谢承运送至花厅门外,但并没有继续,而是站在台阶上冲福伯挥了挥手,谢承运全程便黑着脸的离开,对于他来说谢灵均这个做侄儿的好赖也该送自己出门才是,还真把自己当做南阳谢家的家主了?!

    打发二叔离开,谢灵均便再次回到花厅坐下,今日谢承运的来访只是一个意外,他主要的目的是见一见给自家做账的裴秀才。

    福伯今日一早便去了趟县城给裴秀才传过口信,让他前来谢家宅邸一趟,没想到打发走二叔还不见他前来。

    正想着,门口传来脚步,谢灵均抬头看去却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连身后的依云也忍不住无嘴轻笑。

    这裴秀才长得真是“骨骼清奇”,瘦瘦的脸颊上留着奇长的八字胡,本就不大的眼睛看人的时候还微微眯起,不用猜也知道他是个高度近视眼,“贼眉鼠眼”四字用在他身上最是贴切不过。

    俗话说得好,相由心生,这货看上去实不像个读书人,进了花厅之后裴志远便冲着谢灵均叉手一礼道:“不知谢家小郎今日请某家前来,所谓何事?”

    虽说是在行礼,可神态模样颇为傲慢,眼睛还一个劲的在依云身上打转。

    谢灵均也随意的叉手就当是回礼道:“裴秀才一直是给我谢家做账的,每个月也就忙活那几日,寻常记账都是我自家的事,但终归发现了一些不妥,便请裴秀才来给我解惑!”

    “哦?谢家小郎莫不是觉得账目不对,那可便难办了,您也说了,往日都是您自家记账,某每月月底才来核算,若有出入不知谢家小郎……”

    裴秀才轻蔑一笑,在他看来自己做的账是不会有问题的,就算有,也是谢家小郎记错与自己何干?

    至于那些隐秘处的账目,除非来个术算一道的行家来核验才能勉强发现点问题,但也都是小事,自己早已用高明的手法隐去漏洞所在。

    “那些都是花在了明处的东西就算有不妥,去寻店家也知明细,我谢灵均还能将脸面丢到南阳县城去?”

    谢灵均当然不会在明账上计较。

    “账册中进、缴、存、该,收支相等,但为何我谢家每月的收支都如此的相等而从未有过多余的进账?

    每年夏秋两税之后,剩下的粮食难道不放在仓库中储存?亦或是这些粮食被我家中这主仆几人吃的干净了?!存余不见增加,到是那些所欠我谢家的外债却在不断减少,这又是何故?”

    谢灵均整理过账册之后才发现,谢家的粮食有一部分是被储存起来以应对本宗部曲亲眷前来就食的,另一部分则是卖掉,或是换取生活必须。

    但就算如此,账面上也出现了好大一笔亏空,甚至亏空到需要用二房的欠债去抵消的程度,这便不符合常理,尤其是在二房那里的账册自己不可能拿到的情况下,到底有没有抵消谁也说不清。

    “这……”

    裴秀才一时讶然,他这才发现,是自己把账面做的太干净了,但也只有这么做才能抵去“消失”的东西。

    “这当然奇怪!”

    不等裴秀才回答,谢灵均便猛地提高声音,将还在犹疑的他吓了一激灵。

    “好你个裴志远,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谢家的开销大吗?家中一来没有那么多的仆从,二来还有免税的官田,就算我在外花天酒地,也自有定数,你可别忘了,我家单是水浇地便有一百亩,旱田更多,再加上不用交税的官田三百亩,这是多少的产业?!”

    见他躲避自己的眼神谢灵均冷笑道:“但昨日在帐房中查账,我家的“该账”名目到是越来越多,而二房的欠债却是越来越少,仔细核算下来,你猜如何?”

    裴秀才强装镇定道:“谢小郎说笑了,且不论你能否看得懂账面,就算是对我怀疑,也该拿出实证来才是,何况这可关乎某的名声,若是传出去了……”

    谢灵均轻蔑一笑,都到这时候了还在这强装镇定,可越是如此便说明他越心虚。

    “我就是为了你的名声才寻你来家中,否则早已去了县衙状告你贪没主家之财!既然你还不肯开口,那某也不与你客气了!”

    裴志远强打底气道:“既然你说账目出现问题,那不如当面给裴某说道说道,拿出真凭实据,也好让我心服口服?否则平白将人送去官府,若查证非是裴某之错,岂不是丢了你谢家的脸面?”

    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谢灵均能把账册厘清,整个南阳县才几个识字的?识字和做账更是两码子事,他谢灵均就算从别处请人来厘清账目也许大把的时日,还昨日理账,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站在谢灵均身后的依云也是不信的,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谢灵均有理账的本事,那是足足一箱的账册,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如何能应付过来?

    就算是常年在商铺中的老帐房,怕是也要非九牛二虎之力才能理清楚吧?何况这裴秀才能多年不露马脚,必然是有真本事的。

    随着依云的目光抬起,却瞧见自家小郎嘿嘿一笑:“那有何难?不过是理账而已,昨日我已将账册全部理好,旧账新账各一份,来来来,这便同我一起,将咱们谢家的这几年的糊涂账好生理清楚!福伯,将算盘取来!”

    厅堂之中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谢灵均一手按在账册上,一手放在算盘上上下翻飞,复杂的一页账册在他这里只需一眨眼的功夫就算好。

    谢灵均指了指眼前的这一页对裴秀才道:“看好了,这是新我整理的新账册,那是你做的旧账册,不要奇怪我的记账方式,没用存,缴,进,改的四脚账,我用的是借贷记账之法,你应该能看得出,这一法门更为简单快捷,只分进出两项就能把账册平掉,而只要平账就能发现收支之间的问题。”

    裴秀才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水,仔细的看着这一页的账册,继而震惊的抬头看向谢灵均:“此种记账之法……在下闻所未闻……”

    “费什么话,管你听没听过,你就说对不对吧!”

    “此法倒是没错,只是在下怎知你可有手段隐匿其中?”

    “你的脑袋是摆设吗?对错难道看不出来?不过一页账而已,你自己用四脚账算一下便知结果,怕是已经知晓结果了吧?”

    谢灵均冷笑着看向裴秀才,见他哑口无言,只一个劲的擦汗便知道这货是知自己的马脚已经露出。

    谢灵均嘿嘿一笑道:“借贷记账法最大的好处便是清晰明了,你用四脚账能隐藏的东西,在这两脚账下却是显露无疑,借贷必相等,否则便是有了出入,卖掉的粮食放在贷方,而收到的钱款归入借方,你看看最终结果是什么?”

    “借贷不等……”

    裴秀才已经被眼前更加简单明了的记账方法所惊呆,下意识的开口回答,而谢灵均则大声道:“没错!借贷不等,收支有问题,其中必然是你做了手脚,要不要我用此法一层层的向上扒,将你那点阴私手段全部给扒出来晒一晒!”

    “谢小郎君饶命,谢小郎君饶命!”

    边上的依云颇为震惊,她不明白为何小郎只说了几句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这裴秀才便捣头如蒜,她不清楚可裴志远却清楚的紧。

    若谢灵均真用这种闻所未闻的记账之法层层向上扒开,自己的手段将会立刻暴露无遗,眼下的账册清晰无比,再无回旋余地,只能捣头如蒜的向谢灵均请罪,且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手法外泄,如此一来事情可就大了,怕是会被那些老主顾给活活打死!

    “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既然你能看得出,我也能看得出,相信县衙中的多年司曹老吏也能看得出。”

    这话如同压倒裴志远的最后一根稻草,裴志远身子一软便坐在了地上,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手法,居然被谢家小小郎以完全不同的记账法门给拔的体无完肤!

    花厅之中除了不断磕头的裴秀才外其他人便如同泥雕般,小奴欢呼雀跃,依云震惊的说不出话,而福伯却惊骇的盯着眼前的大箱子,没曾想小郎真的用一夜功夫将账册全部清点好。

    刚刚那一手算盘打得太过惊人,便是整个南阳县也找不出第二个能这般用算盘的人,算盘都是豪奢之家才会用的东西,寻常买卖家用的还都是算筹而已。

    至于依云则是在谢灵均刚刚开始打算盘时就变了脸色,这种手法,如此速度,她只见过一次,但那位老先生却是父亲口中的“算学大家”!

    这是那个见了面便想轻薄占有自己的谢家纨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