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无上品

第二十三章不争则死!

    县衙的后院花厅以摆上酒席,显然这是在为谢灵均准备的,只不过这种行为有些太过,毕竟他刚刚还是“苦主”转眼之间二叔被打的半死,自己变成南阳有情有义的世家子,现在就同县尊在一起吃酒席……

    “贤侄来了?还愣着作甚,快快落座!”

    王彦儒还未到,刘初便热情的招待他坐下,瞧见刘司曹也在谢灵均便放心了,有他在便是有了外人在,自己与王彦儒这位七舅姥爷是亲戚,刘初在便算是见证,并无暗通款曲之嫌。

    待王彦儒擦过脸,换过衣裳这才出现在花厅之中,瞧见谢灵均躬身站在边上便不由得皱眉道:“你我这爷孙关系还需这般的客套?不像个家里人!”

    谢灵均叉手苦笑道:“虽是自家人,可甥外孙是来听教的,您和刘司曹乃是世家前辈,礼数该有,不敢放肆。”

    与刘初惊奇的对视一眼,王彦儒不由得看向谢灵均笑道:“哈哈,我这甥外孙如何?”

    “人中龙凤!”刘初挑起拇指中心感叹,随即道:“能在春风得意时守住本心者,无不翘楚啊!”

    “刘司曹抬举!”

    刘初不满的看向谢灵均:“一口一个司曹,一口一个司曹,生分的很!我老刘多少也算是你在世家中的长辈,以叔伯相称不为过吧?”

    嗯?!

    谢灵均惊诧的看向刘初,又悄然看向王彦儒,见他微微点头便立刻笑道:“刘伯伯,小侄不该,当自罚一杯!”

    “诶!这便对了!”

    王彦儒为主,刘初为陪,谢灵均为宾,这场酒席吃的主宾尽欢,尤其是在两人见识到谢灵均的才学后,更是满意,眼神中满是看“别人家孩子”的欣赏。

    尤其是刘初,之前他不是不知谢灵均的过往,但对其的了解但还是停留在“纨绔子弟”这四个字上,谁能想到突然短短数月便有了翻天覆地之变?!

    尤其是王彦儒在简单的对话之中所隐藏的考校,更是被谢灵均一一解答,这便让刘初坚定的认为,这小子是在“扮猪吃虎”!

    所有东西都能作假,唯独学问不能!这在刘初“朴素价值观”中是难以改变的,但他却不知此谢灵均非彼谢灵均,他所拥有的见识和眼光早已不同于当下的人。

    得益于国人的“酒桌文化”,谢灵均能够与王彦儒和刘初随意攀谈,闲扯,从函谷关聊到关中平原,从东都聊到居庸关,从北邙山聊到苏杭之地,从建邺城聊到乌衣巷。

    在王彦儒与刘初的固有印象中,人的学识从书册中来,从经史子集中可得,但人的见识,阅历却需要用双脚去丈量,除非亲眼所见,除非在当地待过,否则根本不可能知晓潼关的肉夹馍,也不可能把居庸关的山势雄奇,翠峰重叠说的有模有样。

    他们不理解的东西,在谢灵均这里却是如数家珍,那些地方大多去过,就算没去过也在“电视、网络”上看过,了解过。

    虽是闲聊,但很快刘初便发现自己根本搭不上话,因为王彦儒与谢灵均之间的“闲聊”已经逐渐超越了他所能接触的话题,尤其是王彦儒把话题引到了东都所在的燕云之地以及华朝在北境的防御上后,两人之间的对话便显得诡异起来。

    刘初觉得诡异之处在于这根本就不是谢灵均这个世家子能够谈论的事,也不是王彦儒这个七舅姥爷考校后辈的问题!

    王彦儒是故意为之,他倒是想看看自己这个甥外孙的极限在何处,谁知谢灵均的话却让他呆若木鸡:“燕云之地,华夏之屏障所在,内护中原,外御北蛮!

    燕云地势居高,北方蛮族身居草原,以游牧为生,更易出产良马培育骑手,一旦北方草原被某个蛮族部落统一,便会形成强大的骑兵力量!北境蛮族不可能永远分裂下去,就如同中原之地分分合合一般……秦汉之匈奴便是如此。”

    王彦儒微微点头,看向谢灵均两眼放光道:“北魏便是鲜卑人所建,依你之见燕云为国之重?当以北御蛮族为先?但如今之北境固若金汤,蛮族以游牧为主,少有犯边,北境之患恐不为忧。”

    谢灵均摇头苦笑:“华夏故地,北高南低,一旦北境蛮族集合力量,必然南下,而燕云之地以太行山、燕山为屏,整个燕云都将是我华朝的战略纵深,若蛮族南下,受限于此道屏障,国朝将有足够长的时间做出反应,调兵遣将,运送粮草以据守关城耗敌之力,疲敌之战,时日长久蛮族自然不可南下中原,若失燕云,则北蛮骑兵可乘势就高向下,直接杀入大同盆地,继而兵进汾河谷地攻取太原、河中,若再南下或东进,又是从中原就高趋下……”

    这般的战略分析下来,使得王彦儒与刘初大汗淋漓,尤其是王彦儒早已听的冷汗直流,他甚至能想象出北蛮骑兵一路南下的末日景象。

    “什么是战略纵深?”

    话被打断,王彦儒与刘初皆是露出疑惑的眼神看向他,谢灵均一时哑然,随即道:“其意便是在敌我交战时拥有更多的空间与敌人进行周旋,袭扰,阻滞,以空间换时间进行调兵遣将,谋划战局。因为有纵横深度之意,我便称之为战略纵深……”

    王彦儒一边消化谢灵均的话,一边缓缓点头道:“嗯,此言大善!但老夫却有一问,你怎知北蛮必会南下?”

    摸着胡须微微调整情绪,谢灵均的话给了他太多震撼,不是他说的这些有多高瞻远瞩,而是这些话中拥有着超出他这个年纪所应该拥有的见识和眼光。

    谢灵均自信的笑了笑道:“因为种族不同,活命的方式不同!北蛮以游牧为生,一旦遇到天灾人祸便在顷刻之间失去大量积蓄,而我汉人多以农耕为主,农耕便意味着有存余,有了存余便有了对抗天灾人祸的能力,并且我汉家无论王朝更替,帝王轮换,终究是在中原生活千年,这千年来的积攒和存余是一笔不可小觑的财富。”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王彦儒便猛地开口道:“北蛮存余太少,一旦过活不下去唯一的办法便是南下,以劫掠我汉家反哺本族,时日长久也明白侵占我汉家之地便是出路!呼……竟是如此……”

    原本的一场酒宴,一场酒宴上的闲扯,一场长辈对后辈的考校,却演变成谢灵均的“主场”,他的话给了王彦儒与刘初太多的震撼,以至于月上枝头也不曾知晓。

    谢灵均说的这些可不是能从书本上看到的东西,也不是王彦儒与刘初在一开始时对他见闻的学问的考验。

    刘初在边上已经目瞪口呆,酒盏中的酒水撒了一地也丝毫不知,这哪里是寻常世家子,简直是不世之才,眼光自不用说,学识,智慧皆是甩了那些所谓世家子不知多少坐大山!

    而边上王彦儒的眼神渐渐变得犀利,看向谢灵均的眼中满是精光:“你所说的这些从何而知?”

    于是乎在他与刘初灼灼的目光下,谢灵均再次变回“腼腆”的少年郎,一时局促道:“皆是晚辈在书中所见,也有自己的揣测……若是说的不对,还请七舅姥爷和刘伯伯勿要在意。”

    噗……

    王彦儒几乎与刘初同时喷出酒水,王彦儒更是笑骂道:“不愿说便算了,何必用这话来搪塞你七舅姥爷我?没想到你南阳谢家竟有一位大德在后为谋,罢了,罢了,亏得老夫还担心你,现在想来你早已是胜券在握,而那谢承运却身在彀中还不自知!”

    刘初看向谢灵均,眼睛转了又转:“谢贤侄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有大德大智之人身在南阳,居你谢家宅邸也不知会我与县尊一声,也好让我等拜见才是。”

    谢灵均心中一万个草泥马飞奔而过,自己倒是想有这所谓的大德大能之人,但也悚然一惊,刚刚说的太多了,确实不合常理,既然七舅姥爷认定有高人在自己的身后,那就借一借高人的名头,不对,不是高人,而应是仙人!

    古人对这些志怪传说,仙人下凡的故事非常受用,若说高人那必会有人寻访,是个人在这世上存在便会留下“脚跟”,但仙人不同,来无影去无踪,找不到可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看向刘初与王彦儒期待的眼光,不由得苦笑道:“却有一位老者来访,家父故去之后,一老者饿昏于家门之侧,小子好心收留,谁知此人疯言疯语,言之曰:每夜梦中讲学!”

    “梦中讲学?!”

    果然,王彦儒与刘初皆是满脸惊讶,梦中如何讲学?而谢灵均心中暗笑,表面却认真的点头道:“正是,小子也觉惊诧,但翌日便不见其踪影,然入梦之时果见一老者坐于氤氲之气中面不得见,自曰“山中老人”,所讲之学涵盖极广,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于大道之妙,于细末之结,既有诸子百家,又有隐世之学,一梦之长短恍若一年之久远,所讲之学皆如刀砍斧劈不得忘却,梦中如腾云驾雾,飞看山川地理……”

    编故事嘛!自然要往神奇的地方去编,往不科学的地方去造,本以为他们不会相信,谁知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听的是眼冒绿光,那个羡慕嫉妒恨就快冲出天灵盖了。

    王彦儒和刘初当然相信,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不能解释的东西就该归类于神仙志怪……

    以至于王彦儒在听完不由得感叹:“你这小子,当是奇缘天降,经史子集中多有记载,孔圣人多梦周公矣!不知你小子梦到的山中老人又是哪位仙人。”

    啥?!

    刘初则是猛然笑道:“哎呀!若我刘氏能得谢贤侄这般的人物,便是邀天之幸,不知谢贤侄可愿在孝期之后与我刘氏以结秦晋如何?”

    不等谢灵均拒绝,边上的王彦儒便是勃然大怒:“荒唐!我琅琊王与陈郡谢乃是联姻故旧,你刘氏如何能插足其中?!”

    没想到自己胡编乱造的一个故事,竟然使得王彦儒与刘初都相信了,并且还言之凿凿的说这是自己的大气运,早知道就早点编出来了……

    本以为月上枝头,这场酒宴也该结束,没想到无论是王彦儒还是刘初皆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让人撤去酒菜换上茶点,谢灵均这才发现今日的酒宴远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果然,王彦儒捋着下巴上的胡须道:“甥外孙,梦中机缘不可外宣于口,此乃气云之事暂且不谈,但你身为谢氏嫡脉,却是不知世家之事,你父亲亡故的太早,怕是从未同你细说。”

    见边上的刘初同样严肃的看向自己,谢灵均立刻意识到接下来要谈的是什么,赶紧点头道:“还请舅姥爷,刘伯伯指点!”

    刘初笑眯眯的开口道:“你可知谢承运不过是一枚棋子,一记杀招而已,能成最好,不成则弃?”

    谢灵均看了一眼王彦儒,见他捋须微笑便道:“小侄知晓他谢承运背后有人,但并不其是何意?据小侄所知我南阳谢家并未与人结怨……”

    “陈郡谢氏!”

    王彦儒还未说话,刘初便忍不住急急的开口,但这话却给让谢灵均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测并没错。

    “我并不想与本宗有任何冲突,只希望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笑话,这不是想与不想之事,而是必须去做之事,若你不想便不会动谢承运,既然动了他,就等同向本宗示威!”

    沉默许久的王彦儒终于开口,目光灼灼的看向谢灵均,边上的刘初也是似笑非笑,谢灵均一时恼火道:“那又如何?别人害我难道我就要让他来害?束手待毙,连反击的权利也没有?”

    谁知王彦儒与刘初闻言却是哈哈大笑,王彦儒这才开口道:“没错,你就应该如此,等着谢承运加害你,待你身陷囹圄,本宗出手相救,如此才算是向本宗表忠心!”

    “如此说来我现在别无选择了?但逐鹿试并未开始啊!”

    谢灵均奇怪发问,而王彦儒却冷笑道:“世家争斗不是从某一刻开始的,早早便谋划起来,如此才算是局外之谋!待身在局中,在想着谋而后动便落了下乘,你谢氏本宗这一次对逐鹿试可谓势在必得!”

    “现在说不争已经完了,不争则死啊!”刘初的笑容再次灿烂起来,在他看来谢灵均必须要有一个依靠,眼下琅琊王和南阳刘都在向他示好,不抓住机会才是傻子!

    谁知谢灵均却起身笑了笑:“那就来吧!反正我不打算与本宗死斗,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如是而已!”

    刘初吃惊的看向王彦儒,却见他居然在含笑点头:“这么说来你以知晓该做何事?”

    “知晓,该去豫山书院读书了!”

    说了这话刘初便知道眼下的谢灵均是真心要拒绝刘氏的帮助,转而看向王彦儒谁知他却点头道:“如此甚好,该读书就去读书吧!少年人正该如此。”

    谢灵均躬身施礼:“灵均谨记舅姥爷教诲。”转而又向刘初道:“也多谢刘伯伯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