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氛围和谐的昌祺不同，石林公司保密等级最高的实验室里，乌压压站了满了人，却鸦雀无声。

    卢岩修站在最前面，他板着脸，扫视下面的每个人。所有和他的视线对上的人，立即低下了头。

    一周前，张传水张主管把所有的实验数据交给了卢老，包括改正后的。今天他们接到通知，到卢老名下的实验室开会。

    谁知道，所有人到齐后，卢岩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你们的脑子呢？实验计划和目标都发给你们了，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难道一点不对都没发现吗？作为科研工作者，你们的怀疑精神呢？

    张传水，你来说说，错哪了？”

    大家心里紧绷着一根弦，仿佛随时会断。整个空间空气更安静了，连平时听惯了都机器运行声都没了，所有人也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张传水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总管，对不起。是我安排不当，他们都是听我的计划做事。

    期间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实验方向的问题，是我太自负了，没有仔细考虑他们的意见。我会和他们道歉，下次绝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站在人群里的刘得见张传水认错，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张传水这老小子都认错了，老师这次算是压错宝了。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想到这里，他又抬起头看向老师。

    这时卢岩修淡淡道：“知道错就好，接下来你要将功补过。分出一半人来，按照武雨留下的资料去做。”

    他不是没给传水机会，可是，在所有的数据改正之后，他依然看不出下一步往哪走。可见，传水的方向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老师！”张传水额上青筋爆出。明明他所有的错都改了，也准备道歉了。自从项目开始，他所有的心血都投入了进去，“凭什么？”凭什么让武雨——一个连实验都没做过的人，压在他头上。

    胡振礼和江娅看向自己的老师，又看向师公。从事科研这一行，走错方向是很正常的事，怎么师公这么生气？

    对上其他人或嘲讽，或漠然的神情，胡振礼脸颊涨得通红。他想上去和其他人理论，刚挪动脚步，就对上了师公骇人的眼神，又退了回去。

    “按我说的去做！”卢岩修“啪”地一拍身旁的桌子。

    所有人听得身子一震，他们还没见过卢老发这么大火，平时卢老都很平易近人的。

    可惜他们这段时间加班加点的修改错误，还是做了无用功。

    除了张传水一系的人，很多人都对他喜欢不起来，实在是张传水对手下的人逼的太紧了。

    刘得听了有些失望，老师说了这么多，提都没提他的计划书。重点还是放在张传水身上。

    “好了，”卢岩修挥了挥手，“就这样，散会。”

    人群慢慢离开，实验室只剩下垂着头的张传水和卢岩修时，卢岩修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灰心，让我们低头的不是武雨，是车企联盟。

    他们是出资人都要拉拢的人，你再不通人情，也知道我们总要达成出资人的要求，不然项目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这不是国家投资的项目，国家眼光长远，一时半会没有结果，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生物膜的金主是资本家和……他们。你知道的，什么是资本家？一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没有成果，他们第二天就能把你踢出去。”

    张传水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们是认输了吗？”

    “不会彻底输掉的，我还在这里，总能占据一席之地。

    也是你也太……”无能了些，后面的话卢岩修没说，这个学生他还算满意，不想说得太难听。但敲打总是必要的，“那个武雨，24小时不到，不光挑出了所有的错，说不定连具体的方向都有了。

    你年纪也不大，跟她好好学学。我老了，不能跟你们年轻人比。你要加把劲，别给我丢脸。

    ……如果按照武雨的方法去做，能拿出让车企联盟满意的结果，也不一定非得让武雨回来。”

    根据他得到的消息，武雨和郑文硕已经闹翻了，他也不是不能……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张传水惊讶地抬头，“老师？”

    卢岩修转过身，不再看张传水，“你要知道，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是什么都要争的。

    花草树木看起来很无害是吧？但是他们也要争夺阳光和水源。

    虽然有一些人例外，但并不多。

    你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吗？”

    张传水想了想：“像我这样，有老师庇护，有人撑腰的人？”

    “对，你是一种，还有一种人，自己实力强大，强大到没人敢和他争。”

    “老师，我明白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更努力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卢岩修叹了口气，“还有一种我最讨厌的人，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他们的天赋强到无话可说。这种人不用争，只要能坚持下去，早晚能出头。

    武雨那个小丫头，我原以为她写出关于生物膜的论文，只是昙花一现。但从她最近的表现来看，说不好就是最后一种人。

    我看过她的资料，开始的时候不起眼，后来外界的打压越多，她的韧性倒越强了，拿出手的东西也越厉害。

    现在她都敢跟郑文硕撕破脸了，倒是有些六亲不认的意味。更有意思的是，郑文硕还不敢怎么着她。”

    张传水问老师：“您的意思是说，她是天才？”

    卢岩修坐下来，点了点头，“天才多了，我们这些年见的也不少，能踏踏实实坐下来搞研究的有几个？这个武雨却能沉下心来搞技术，未来……不可限量。”

    传水这个学生，跟他一样，是有一点天分的普通人，但肯吃苦，有他这个老师护着，成就一点不比所谓的天才差。只是传水在这个年纪，还在实验室打杂呢。

    “我说这些，是让你看开些。既然拿捏不住武雨，就要做好合作的准备。不要因为私人原因，一味压制她。你要知道，谁都是可以替代的，包括我。”

    张传水听了，有些惊慌，想不到在他眼里一直强大的老师会说这种话，“老师！”

    “不要怕，现在有我撑着，还没到那一步。”但废物是不配占用资源的，他卢岩修做不成，自然有的是人做。后面还有一批人等着吃现成的呢……

    回家前几天，武雨问杜青青，“你这个年在哪里过，要不要跟我回老家？”

    杜青青却一直没答应，一会说加班，一会又说旅游，始终没有个定论。

    春节前，她去给武雨送行时，看武雨穿了两件羽绒服，鼓鼓囊囊的，副驾驶都快被她占满了，“你怎么把自己裹成了熊，S市到底有多冷啊？”

    杜青青今天只穿了修身的羊绒大衣加高筒皮靴。

    车里太热了，武雨摘下围巾，“这几天大降温，S市的温度也有零下了，我们老家起码零下十几度，还有大风，我穿少了行吗？”武雨见杜青青穿得这么点，都替她冷得慌。“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家伙，要不要我给你一件羽绒服？”

    “才不要，你的衣服太丑了。你也不知道去买些好看的衣服，是不是连夏天的衣服也没再买过，我刚过来那会，我好像没见你有什么新衣服。”

    “羽绒服要那么好看干嘛？保暖就行。”

    两人为了衣服的事，一直说候客大厅，武雨又问了一次：“你到底去不去我家过年？”

    杜青青低着头，捻了捻脚尖，“到时候再说吧，等我忙完散热片的合同。”

    从昌琪回来以后，武雨和杜青青商量要不要把散热片的专利卖出去。

    她听武雨说了散热片的实验情况，决定还是卖出去。否则以后有更好的，现在的散热片不是没用了吗？

    但武雨认为这事一点都不急，完全可以过完年再谈，“我们的论文还没写好，专利也没申请，你着什么急？过完年回来再谈也不晚。”

    杜青青也知道合同不会这么快定下来，但可以先谈着嘛。大过年的，她也不想这时候去打扰武雨一家，那会让她更觉凄凉。

    狸主子大概在猫包里待久了，钻出来一个猫头，“喵喵喵。”

    “铲屎的，你干嘛呢，怎么不和我玩。”她想跳出来，却被武雨又装了回去。

    杜青青的伤感情绪被猫叫声驱散了，“这么远的路，你带着她干嘛？还要托运，多麻烦。放在我家不是更好？”

    “你都不确定过年在哪待着，放你那里，难道你准备一个人过年？如果你到我家去，就可以见到她了。再说在猫包里托运也不会委屈了她，会有人照顾她的。”

    杜青青没话了，她总不能说自己就打算一个人过年。不过嘛，“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我离开家之前都检查过了，手机、牙刷、充电线、衣服……狸主子的猫粮、玩具……”

    “停停停，”杜青青赶紧打断她，“你忘了，武阿姨希望你带个男朋友回去，说不定你有男朋友了，你胳膊的事都不是事了。”

    武雨一拍脑袋，她竟然忘了这茬，“你故意的吧？现在提起来也晚了，我上哪找个男朋友去。”

    杜青青确实是故意转移话题，她不想武雨一直过年的事。

    “有个现成的，你没注意到吗？我们离开11栋的时候，何医生一直在阳台上看着我们呢。”

    “是吗？我没注意。”武雨想自己当时在干嘛？

    “你信不信？如果你现在给何医生打电话，让他假装你男朋友跟你回老家，他能立即赶过来。反正还有两个多小时。”

    “你缺不缺德？明知道是利用，还拉人家下水。”

    杜青青见武雨有些生气，也不说了。见托运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赶紧把狸主子送过去吧。”

    何和倒是希望武雨能缺点德。他放假早一些，一直在等武雨回家，说不定可以送一送，谁知道被杜青青截了胡。

    他站在阳台上，看着她们一趟趟搬行李，看着武雨被接走，看着杜青青的车渐渐远去。谁也不知道何医生在想什么。

    杜青青是要开车，才注意到后视镜里一闪而过的何医生。武雨那个时候正为回老家高兴，哪里注意得到别人。

    开始检票后，武雨一边跟着人群排队进往前走，一边和杜青青挥挥手，“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杜青青站在人群外，嘱咐武雨：“你跟王雷说了没有？让他提前去火车站接你。等火车到站了，你也别去提行李，让他提。”

    “放心，放心，我都说了的。就算他没时间，我姐还在家呢，会有人去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