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龙吟

第十九章 武试

    鼓响之后,文仲仙君悠然退场,而云海战神则阔步来到台前宣读秩序。

    以武试之序,玉清道童奉上签盒,盒内有五枚仙签,分别刻有:花、鸟、云、雨、月。五位试者摇签定敌,花签者当对鸟签,云签者自对雨签,而月签则待轮空,后与花鸟之胜者相争,再由此胜者与云雨之赢者角逐决胜。

    签定,那玉清的斗宿抽得花签,而莫廉则中了鸟签;云签归司徒岳,而雨签者为凌北风,文老太太则中了月签。

    花鸟之战结束得快如闪电。

    莫廉雷雀旋于头顶,他拿出兽纹皮鼓,铿锵敲之。沐家鼓术司盾阵,于是随其铮铮节奏,身前层层盾墙如山岳般耸立。他正欲纵笛指挥雷雀攻之——却未料斗宿掌风猝然而至,势如疾风暴雨,其掌声呼啸似龙吟,摧枯拉朽般破盾如纸裂。那一掌之威,直取莫廉,将之击飞数尺远,随后匍匐在地、口吐鲜血不止。

    沐秋茗见状,一句“师兄!”急从口出,她紧紧攥住横栏,看着似欲纵身而下。场下玉清门众弟子欢声雷动,而沐仁丹看着爱徒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心中则忧愤交加,却立于台下无能为力。虽早有耳闻玉清门研习的龙息掌诡谲无常、高深莫测,却没想到粉碎沐家最坚实的鼓术之阵竟是如此轻而易举。

    沐秋茗急归急,却愈发觉得这掌法熟悉无比,其神其形,似在何处见过。然这般想着,只觉头痛攻心、浑身燥热,似那封灵丹下肚之时的难受。

    不能继续想了!她摇摇头,方才感到心绪逐渐缓和。

    身旁的凌司辰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反而喃喃道:“这掌法看着甚是眼熟……”

    “你也觉得在哪儿见过!?”沐秋茗听完一惊,原以为又是幻觉,这凌司辰却总能与她心灵相通一般。

    他闭目片刻,摇头道:“不似见过,只是觉得莫名亲切。”

    她面露疑惑,却也不想再去深思,以免再度头痛。

    ----

    会场那边,道童们将重伤的莫廉抬走救治,正欲上场的文老太太一瞥其凄惨状,神色惊骇、魂不附体。她思忖片刻,扬手示意弃权。

    此举一出,观者哗然,临场弃试乃是最不齿之举,足令整个宗门沦为百年笑柄。

    沐仁丹思量:这文老太狡猾,她偷食禁果之事人尽皆知,仙门唯她寿命最不可测。此届仙试强者辈出、险象环生,莫廉刚才挨那一下指不定残废一生。她不惜负诸门耻笑之辱,也要保全自身,待来百年后,再登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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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之便是众人瞩目的云雨之战,凌司辰自不用说,他屏息凝气、生怕眨一下眼睛都会漏看他兄长的招式。

    沐秋茗亦是聚精会神,内心既好奇、又纷扰。要说她心底对这二者更偏向谁,那自是司徒岳,且若其得以飞升,虎豹大师一定喜笑颜开吧……但若是凌北风输了,凌司辰定将悲伤难抑,她也不愿见到这般情形。

    然,银鳞台上枪影刀光容不得她分神。这两人的交锋,宛如旷古狂澜相撞、冲得周遭沙石横飞、余波席卷天际,玄武六宿不得不赶紧布施结界以护外场众人。

    艳阳之下,只见凌北风握定黑铁长刀,刀锋朔光凛冽,他疾步似箭、动若雷鸣,手中之刃如劈荆斩浪一般挥舞,每次落下皆掀起风暴;迎面而接的三尖枪却似柳絮飘飞,灵动而坚韧,敏捷中亦不失力度。司徒岳的身形速度虽比不过凌北风,但她的枪法犹如蛟龙过海、变化万千,且每一次枪锋舞动,都伴随其指尖破灭仙法的威力,点点星光随交错的兵刃飞舞、铿锵与爆破之音在空气中回荡。

    仙门诸子皆是屏息凝神、似只有全神贯注才能跟上那两人的动作;凌天华正襟危坐、满面严肃,而铁豹仙君快把嘴唇咬破了。

    再观诸仙君,乾罗武圣遮着双眼,依旧是面无表情。而云海战神则频频满意点头,如今凌家能出此等高徒,他心中自是欣慰畅怀。且百年前他曾与天元仙尊打过赌,若是能再出一位蓬莱战神,会来自哪家仙门;现在看来,这赌他赢了一半。

    一阵卷起的沙尘之中,双方的器刃最后一次相碰,激起火花般的耀眼闪光、也激起了两人碎片般的回忆——

    ......

    曾经,百尺危楼之上,魔怪尸身血雨之中,他与她第一次相逢。

    他年仅十二,她与他同岁。本是豆蔻年华,却因傲人天资,早早便奔波于世,为职责道义、为人间安宁。

    岁月荏苒,凡有强魔之处总能同时觅其二人身影。行程间,他们时常抽空切磋,或于绝顶之巅、或于海浪之上,比至夕阳西下,战至花落云开。他们之间,除去比武之外,没有太多言语;每次人前相逢,往往只是点头致意、便擦身而过。

    ......

    昨夜,她辗转不眠,便于寅时约他出来。月色清凉如水,如薄纱洒落在客院廊桥瓦上。

    月色之下,她问:“你若登仙,会置这世间灾祸于不顾吗?”

    他道:“登仙与否,凡间若有劫难,纵使粉身碎骨,凌某也万死不辞。”

    她淡淡答:“好。

    ......

    尘嚣褪去之后,众人皆得以看见——司徒岳的三尖枪已被折断,断掉的枪尖停在凌北风的胸前,而他手中漆黑锃亮的刀刃、则直直横在她的脖间。

    胜负已分。

    整个银鳞台宛如一张静止的画卷,那气氛明明应该紧张得令人窒息,却又如一汪风浪过后平静无波的清水。

    她确实已拼尽全力,心底或许有过迟疑,但此般对手、此般舞台、此般比试值得她全力以赴。这一战、她输得心服口服。

    没有遗憾、没有惋惜,如此精彩绝伦的比试,谁输谁赢仿佛已不太重要。铁豹大师也只是长吁一口气,一直以来积压在心上的重负似乎终于得以卸下,往后百年,也许直至他寿终,起码爱徒能常伴左右,继续行侠四方,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

    沐秋茗有些怅然,“你说,为什么只能一人登仙呢?下凡仙人都能来四个,以他们二人的实力,即便双双飞升也合情合理吧。”

    一百年,对于凡人,那便是遍历生老病死;即便是修仙之人,也意味着可能一生仅有这一次机会。

    凌司辰此时心中欢悦,便随口笑答:“那就只能问问五仙祖了,规矩是他们定的。”

    身旁却传来抱怨之音:“或许只是吝啬他们的仙果也不无可能,蓬莱这些老不死的,哪舍得把长生的机会多分给凡人!”

    凌司辰闻言色变,险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惊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以后别说了,这种话可是大不敬。”

    仙门中人奉蓬莱先祖为尊,世世代代景仰、尊崇之,仙祖之语乃是金科玉律,无人敢质疑,遑论违犯。沐秋茗忽然蹦出这样一句,着实吓了他一跳。

    沐秋茗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怎会这样说?当时甚至没过脑,便下意识地从口中吐出。

    自从进了这玉虚阁,不对,从吃了那封灵丹开始,似乎是有什么不对劲。昨晚也是觉得体内有点灼热,还以为是因为阁内太过封闭、气流不通所致,便早早睡去。枕着书架睡得昏昏沉沉,半夜朦朦胧胧总觉得身体忽冷又忽热,很是奇怪。

    她正思索着,下方阁内忽然传来几声闷响,像是重物相撞的声音——

    咚——

    咚——

    阁顶的两人对视一眼,脸上皆是惊疑,

    莫不是文梦语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