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重臣
繁玺二十四年,三月初六,玄霆城,太清殿。
距瀚海关受袭已过三日,张青峰收到消息也已过两日。
但并州的烽火狼烟却并未传达至玄霆城。
紫薇帝君亲自出面,仅凭并州城中飞剑传书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并州。
此刻已过晌午,李卿彦着一身明黄常服坐于太清殿中用膳。
一旁面白无须、两鬓斑白,有着四条眉毛的肥胖中年宦官,穿着红袍于一旁陪侍。
这些日子李卿彦虽说牵挂雍州之事,但差团出发时间尚短,他也极少提及。
正用膳时,李卿彦从怀中取出一块泛着明光光芒的玉牌,随后却微微皱起眉头。
“若以寻常走法,此时云棠他们应当在哪?”他转过头望向孙公公。
能作为李卿彦的近侍,孙公公自然对自家主子有所了解,故而这几日对此事时时上心,见陛下问到,便躬身行礼:
“回陛下话,今日距差团出发已过五日,应当已到扶煌郡境内。”
“到达境内?”李卿彦眉头更紧,“依你所言昨夜差团应在泰霖郡整顿?”
“若按出发前预设的行程,理应如此。”孙公公再次恭敬答道,但此时他那四条眉毛中却藏有疑惑。
“那便是出事了。宣萧轩、国丈、曹卯、姚鸿勋、景王稍后至御书房。”李卿彦几乎不曾犹豫,便开口安排道。
萧叔轩,左仆射,太子太傅,黎园侯。
国丈陶访贤,右仆射,太子太师,吴国公。
这二位是当朝宰相。
曹卯,骠骑大将军,兵部尚书,暂领禁军都督,魏国公。
这位是除去坐镇南疆威慑妖族的宋国公、大将军赵禾之外的军功勋贵第一人。
姚鸿勋,御史大夫,礼部尚书,少师,晋国公。
景王李卿江,侍中,太子太保,陛下最信赖的两位胞弟之一。
这二位则是朝廷重臣、文坛领袖。
“陛下这是发觉了何事,要着急召见这几位前来?”李卿彦这一阵势令孙公公惊讶万分,心中暗想。
但嘴上并未迟疑立刻应道:“老奴谨遵陛下旨意,这便去安排。”
言罢,孙公公转身离去。
李卿彦未再开口,只是放下手中金箸望向西北,轻声道:
“本应尚在扶煌郡,却已到了长平……”
五人之中,萧叔轩的住处距皇宫最近,也是第一个赶到御书房之人。
或许是时常造访御书房,他并未拿自己当外人般的找了椅子坐下,摆上两盏茶盏,便在御案上煮起来茶。
未过多久,壶中的水刚刚沸腾,李卿江落后陶访贤一步,两人一同进了御书房。
“萧大人,皇兄召见我等是有何事?”
陶访贤身为国丈算是长辈,又是自李家起兵时便鼎力相助的从龙重臣,故而由景王率先开口。
这位李卿彦最小的胞弟,身着明黄蛟龙袍,手持折扇,相貌不逊其兄,且还是个青年模样。
较之人皇陛下最大的区别,是李卿彦身上有着身为帝王的非凡威严,与身具众生之力的令人亲近。
而这位景王殿下则显得温文尔雅,看着更像是位饱读诗书的富家公子。
“见过景王、吴国公,你二位与陛下比我亲近的多,我这还尚未请教,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萧叔轩给这二位见礼,笑着答道。
他随手在御案上多摆出两个同样的茶盏,却与先前摆好的茶盏有着难以发觉的不同。
“你最先到场,又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不问你问谁?”
这口开口说话的是国丈陶访贤,这位并无修行在身的股肱老臣,仅靠灵药宝材保养己身,却依旧有些仙风道骨的姿容,能看出他身为曾经天下第一美人陶皇后的父亲,年轻时也是位风采卓绝的美男子。
当朝从一品的紫色官服在身,本是应当威势极重的,但配着老者的鹤发童颜,却依旧令人感觉颇为出尘。
见陶访贤与自己玩笑,萧叔轩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道:
“陛下那是爱喝我泡的茶,方才时常召见,真要论起来我萧叔轩不过是个弄臣,靠些奇技淫巧才有了些声望,怎么也比不上二位的经天纬地。”
“我就说,陛下为何如此喜欢你这小贼,原来你说话如此中听。”
声音自御书房外传来,自然不会是已在御案旁坐下的三位说话。
这声音中气十足,却也难掩有些沙哑,但颇有威严一听便是位久居上位的中年人。
来者身着墨黑战袍,穿着登云靴,身形并不高大,却很是魁梧,是位短发、短须相貌粗犷的中年男人。
“见过曹公。”萧叔轩与两位皇亲一同对他笑着行礼。
这位自然是曹大公子的亲爷爷,魏国公曹卯。
曹卯冲他们摆摆手,自顾自地找了处空位坐下,开口道:“三位可知道陛下召见我等所谓何事?”
“还能为何,以我所想,应当是西北生事。”
依旧不是御书房内之人讲话,四人对视一眼,一同往门外望去。
是位长髯飘飘身着紫袍的青年走入此间。
这位讲话时仿佛自带些倨傲,但熟悉这位的人清楚,不过是他自小以来的说话习惯,并非是真的傲慢。
若是不熟悉这位,便是觉得他倨傲,那也只能受着。
这位自然是晋国公姚鸿勋。
“哦?姚公有何高见?”
“而今天底下能出事的地方,只有三处。为首是南疆,可若是哪处出事便不只有我等几位在此议事了。
其次是北域,若是秋、冬两季我便会猜想此处,但如今早春时节,蛮族与我人族一般有着大量凡夫,他们也是要吃饭的。”
蛮族占据原本属于人族游牧部落的草场,将人族游牧部落生生赶入中原。
而草场中仅能以游牧为业,故而与人族游牧部落无异,他们同样要在春季处置牲畜。
“而第三处便是西北,此前陛下便有派出云棠殿下所领差团前往西北,故而若是有事,便应当是西北。”
见姚鸿勋提到西北,即便他有意不提淮王,可景王与曹卯的脸色依旧是难看至极。
毫无疑问,他们并非不曾想到西北,只是实在不愿意怀疑淮王。
“姚大人说的有理,不过此刻陛下尚未到来,还是待陛下驾临后再言不妨。”萧叔轩赶忙开口打起圆场。
此前几人搭着话,他的手可未曾闲过,趁着这时分别将曹卯与姚鸿勋的两个茶盏摆上,给四人分别倒上刚泡好的茶水。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曹卯与姚鸿勋的茶盏之间也有着难以察觉的不同,并同时与陶、李二人的茶盏不同。
与茶盏一般,几人的茶水多少也同样略不相同。
此间气氛依旧沉闷,景王与曹卯不愿讲话,陶访贤则是向来话就不多,而姚鸿勋一个人唱不了独角戏,便只能安静地坐于一旁。
值得庆幸的,便是这般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那位丰神俊秀的青年人,穿着五爪龙袍缓步走入御书房,五人连忙起身行礼。
“臣等参见陛下!”
人皇李卿彦到了。
李卿彦刚刚坐定,习惯般地扫了一眼除萧叔轩外四人的茶盏后,才抿了口茶开口道:
“朕请国丈、三位爱卿与皇弟到此,只因并州生乱之事。”
“并州?”五人对视一眼,均自对方眼中察觉愕然。
本想着西北有事,怎么也应当是早有预兆的雍州。
并州?并州除去瀚海关与蛮族常有战事,其余地界均是安宁之地,甚至天灾也是极少,能出何事,值得陛下兴师动众?
“还请陛下示下。”萧叔轩率先开口,语气颇为疑惑。
“不急,我等先喝茶,稍后便会有消息。”李卿彦神色从容,摆了摆手,令面前诸位喝茶。
“消息?谁的消息?”姚鸿勋神情有些着急,微微皱眉道。
他这一表现,令景王颇为不喜,他脸色阴沉地望着他道:“姚大人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诶,卿江你有所不知,姚爱卿当年迈入武夫六境时出了些差错,留下隐疾方才难以压制涌动的气血。”李卿彦却是笑着安抚景王,将这么一门秘事平常至极地传达出来。
在场众人中,曹卯、陶访贤这二位老臣是清楚这些隐秘的。
景王本就年轻,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并且近两年才真正受到重用,故而此前未曾听人提起过自然不知。
至于萧叔轩……或许除了他自己与李卿彦外,无人清楚他究竟了解多少秘事。
“原来如此,是本王失礼了,还望姚大人海涵。”见自家皇兄为姚鸿勋解释,景王借坡下驴向姚鸿勋道歉。
“景王殿下不必如此,不知者不怪。”姚鸿勋摇了摇头,并不在意。
他只是继续望着李卿彦,等待下文。
“朕在等王宸宏的消息。”
“王宸宏?他此次作为差团副使前往雍州,若无意外此刻应当还在并州吧。”
“不错,朕赠予云棠的保命法宝此时在长平郡境内。
以出发前朕与云棠的约定,差团若是遇到意外,便脱离最初安排的行程,以便在差团无法传递回消息的情况下,可作为暗标。
不过无论情况如何,既然有王宸宏与差团同行,即便其余人等无法传回消息,想必他是可以的。”
“原来陛下早藏有暗手,陛下之英明微臣世间仅见。”萧叔轩弯腰给李卿彦倒满茶水,“谄媚”奉承道。
“你呀。”李卿彦摇头失笑。
其余四位见怪不怪自顾自地喝茶,或许朝堂上某些庸碌之辈会小瞧这位陛下的“宠臣”。
但坐进此处的,谁又不是修炼多年的人精。
他萧叔轩当年清君侧之时,不过是个一县县令,在此间其余几位眼中,那不过是个小吏,出身更是平庸,不过胥州一猎户之子。
短短二十年间,从小小县令到左仆射。
自默默无闻至位极人臣。
绝不是靠阿谀奉承,便能够做到的。
况且当今这位陛下是何等英明神武。
只靠十年便横扫天下平定三百年乱世。
五年时日彻底控制朝局,清君侧斩杀太子尘。
最后能在弑兄囚父天下皆知之下,依旧得到百姓认可,众生之力加身,加冕人皇。
这位,又怎么可能只因为阿谀奉承就授人以辅宰之任呢?
越是位高权重,越是了解当今陛下之人,面对萧叔轩时越是谨慎小心,不敢有丝毫怠慢。
“诸位爱卿莫要着急,消息稍后就该到了。”李卿彦笑着安抚各位重臣。
“既然陛下早有成算,我等便静候佳音了。”陶访贤开口应道。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李卿彦起身望向西北方。
那处一道金光自极天而落,已在玄霆城不远处。
“消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