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鼎:我以机关成圣人

第十一章.时天下(下)

    “我可以这么断定,只要有始皇帝在位一日,阴阳家就必然没有出头之日。你瞧,孔子的世孙就比你们看的更通透。”

    其实孔鲋也不是通透,他是对皇帝心怀怨怼的,所以少傅的位置都没坐,后来还跟了陈胜一起造了反。

    但这里用来说服荀虓却是恰到好处。

    原因之一是儒家可是当世显学,门人众多,阴阳家跟儒家相比,就是一个弟弟。

    原因之二儒家提倡的“君君臣臣子子父父”,“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法不施于尊者”,是以更需要居身于庙堂。

    人家都被排挤的没边了,你还想什么桃子吃呢。

    荀虓沉默良久。

    他知道周溯说的都是事实,但一时又无法接受,最后只能问道:“那你说,阴阳家的出路在哪里?”

    “我素闻之,阴阳五德始终说指出炎帝为火,黄帝以土代之,夏朝为木,商朝属金,周朝又是火德,而如今秦朝以水代之,如此昭昭。那么请先生告诉我,这水会是五行的尽头,还是又一轮阴阳五行的开端呢?”

    荀虓的眼睛一亮,但又陷入了迟疑:“可是……”

    “可是如今秦国兵锋正盛,六国继灭已是天下一统的局势,何时才能改朝换代?”周溯直白地说出荀虓所想。

    “答案或许比先生想的更短。”

    “为何?”

    因为我看过历史书!

    当然,周溯肯定不能这么回答,而且两个还是不同世界。

    他只能就事论事地分析一下:“当今秦朝乍看光鲜,但内中汹涌,危机四伏。直接影响国祚者有四。”

    荀虓忽然恭了恭手:“请赐教。”

    “其一,秦法严苛无度,徭役赋税年年叠加。这若是在战时,自无可说,可如今天下一统,百姓思定。而关中老秦人数比例十之一二,其余皆是六国之民。

    被覆灭的六国人民,比他们的君侯更有骨气,尤其是赵,楚两国,灭国之战皆是血仇,你指望这些人像老秦人那样爱戴秦王吗?”

    “其二,秦国为防周公时期的诸侯之乱而舍弃分封,欲行郡县制。抛开制度的好坏不谈,实际造成的就是各郡自有的守备力量低下,全都倚赖中央调配,自我应对机制低下。若是有一方起势,则战火必将延绵至全国。”

    “其三,嬴政因为赵姬嫪毐之事,对立后立太子之事始终有一种抗拒心理,至今依旧没有国之储君。而他爹,他爷爷又都是短命之相,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周溯一连说了三条,这下,不止是荀虓等人听得认真,就连张良也在一旁催促道:“贤弟,那还有最后一条呢?”

    “其四,”周溯看了看荀虓,伸手示意道:“诸位就是答案。”

    “我?”荀虓又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弟子:“我们?”

    这也不是自谦,但他实在不觉得阴阳家就能撬动秦朝的国运。

    周溯微笑着答疑:“诸位还记得,秦国是何时开始壮大的?”

    “商鞅变法?”

    “商鞅是何以入秦的?”

    “我知道了,是秦孝公的求贤令。”张良道。

    “对,管仲曾说,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治则国固,本乱则国危。”周溯道:“嬴政之所以能得以统一天下,离不开王翦,王贲父子,离不开李信,蒙武,桓齮,杨瑞和这些武将。

    也离不开郑国,尉缭,王绾,李斯等人的筹措调度,若是没有那条为关中平原源源不断注入血脉的郑国渠,历经大旱的秦国何来国力能够灭亡六国。

    同时,姚贾,顿弱等人分化敌国,让六国将士离心离德更是功不可没。”

    “是以,灭六国非皇帝一人之功,而是众志成城引发的奇迹。若历史再来一遭,当初没有李斯的《谏逐客书》,秦王没有追回李斯,义愤之下杀了郑国,逼走那些非秦国国籍的人,后果又会是如何?”

    要知道,姚贾、顿弱、蒙武、蒙恬、蒙毅、李斯、尉缭、郑国这些皇帝后来倚重的领导班子,有一半以上都是外国来的,包括狗腿子小高和他老赵自己。

    众人默然不语,等待着周溯继续说下去。

    “当时,嬴政修正了自己的错误,一改倾颓之势力挽狂澜。但当日之错,何尝不是今日之错。当日的困局,尚且有李斯谏言,而今日之时局,已经继承丞相之位的李斯,自己都是积极制定规则,排挤后来者的一员。

    秦朝上下,沆瀣一气,当初担任国尉的尉缭不正是从王绾之流的争斗中看到了自己的末路,才一声不吭地不告而别的吗?”

    后面一段,纯粹是周溯自己鬼扯,但反正荀虓他们横竖也找不到正牌的尉缭来作对证。

    荀虓,张良等人都是沉默不语,思索消化着周溯刚才的话语。

    而静等片刻后,周溯来了个总结:“此四者,足以证明,若皇帝死,则天下必乱!”

    “所以你们才要刺秦?”荀虓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眼神定定地看着周溯,仿佛想要把他整个人都看透一般。

    “对,刺秦可以加速这个过程。但就算没有刺秦,皇帝如今年纪也已经四十岁了。我听闻皇帝早年勤政,经常彻夜不眠,并为行军打仗的事经常昼夜颠倒,废寝忘食,落下隐疾。如今寻常医家无效,只能请方士治病,可有此事?”

    这件事并不是秘密,甚至是那位名为徐福的方士,荀虓也有数面之缘,不过只是匆匆一眼并未有过深入交谈。

    但皇帝晕厥,还有服用丹药的事,在宫中还是时有传出的。

    荀虓斟酌道:“你是说皇帝命不久矣?”

    “我没这么说,但我敢肯定,绝对不会是长命的样子。毕竟丹术之道,是透支生命,如烈火烹油,燃烧一时,却距离枯朽更近一步。”

    “那我们该怎么办?”荀虓问道。

    他这会真有一些虚心求教的意思了。

    周溯也预感到自己距离说服对方只相差临门一脚,说道:“大可以先学儒墨那样蛰伏己身,静待时机。”

    这话其实也是在提醒荀虓,儒家墨家这些天下显学都能够憋着,小老弟你怎么回事,非要冒这个头是不是?

    荀虓沉吟良久,最终有了决断。

    他躬身向周溯施以一礼道:“听君一席话,荀虓茅塞顿开,多谢足下解惑。”

    周溯也不避让,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个大礼,然后笑了起来:“既然我们双方都解开了心结,不如就让我们来谈一谈接下来合作的事宜。”

    只不过在荀虓一行人看来,周溯的笑容就跟黄鼠狼给鸡拜年一般。

    “你看啊,虽然咱们现在如此融洽,但是性质最多算是城下之盟。你们会担心我们过河拆桥,我们也担心你们事到临头又变卦,出卖我们,所以为了双方都能够信任彼此,我有一个提议。”

    荀虓三人看向周溯:“什么提议?”

    “我觉得合作的基础,是拥有统一的阵营,相同的利益和风险能够使人同仇敌忾,而不是背地里相互捅刀子,诸位是否同意?”

    见荀虓点了点头,周溯继续说道:“那么,现在你们只需要用这里的蒙恬笔(毛笔)和羊皮纸,写下我们相互勾结,共同谋划这次刺秦之计的文书,再另行一封歃血为盟的血书作为保证,我们就是为共同理想奋斗的同志了!”

    周溯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