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蒙毅便领着援军，与率先追击刺客的荀虓一行人汇合到了一起。

    原因是进山之后，路边总能看到一个两个休息待命的伤兵，等见到荀虓的时候，一屯的队伍里面除了他和田琐之外，就只剩下三个全须全尾的士兵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蒙毅看到这么多伤员，却还是没见到刺客的踪影，让他不禁心生疑惑。

    “呃，那个……”田琐被蒙毅那双虎目盯着很是不自然。

    好在无需他开口，他的老师荀虓就接话道：“那名刺客现在就藏在这座山里，但他很狡猾，利用这里的地形沿途设下的陷阱，反倒伤了我们不少人。”

    蒙毅环顾了一圈左右，看到了那些从坡道上方落下来的岩石、滚木点了点头。

    山岳丛林之地历来险峻，这也是为何百越近来成为困扰大秦的一个心病。

    50万人的大军打过去，迟迟没能拿下，还吃了败仗。

    正是因为这场败仗，才让皇帝觉得六国余孽蠢蠢欲动，愈有萌发的态势，于是有了这场东巡——至少蒙毅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这里的刺客到底只是寡数，而蒙毅带来的精兵足有数百人之多。

    除此之外，山下还到处是他们的增援。

    “博士毋需担心，我已加派人手封堵出口，今日誓要搜遍每座山头，让那些奸邪恶徒授首伏诛！”

    蒙毅这番话说的是斩钉截铁，让边上的田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看了他老师一眼。

    好在，姜是老的辣，荀虓上前一步，拦在了田琐的身前笑道：“好，郎中令来领兵，我来断卦乾坤，想来要擒拿刺客不过举手之劳。只是事成之后，在皇帝面前还请郎中令能够美言几句。”

    “放心，就算蒙毅不说，陛下肯定也会论功行赏的。”蒙毅打住这些无趣的辞令，直奔主题：“还烦请博士，给出对方的线索。”

    如果是放在过去，荀虓这会已经顺势掏出他的天机盘了。

    可这件宝物现在不在他的身上，为了掩饰尴尬，也为了不引起蒙毅的怀疑，荀虓闭上眼睛，手指作拈花状在各个指尖搭了几下，说道：“雷水解，相位东方。”

    田琐心说老师也太强了，简直章口就莱，他赶紧低下头，生怕自己的想法出卖了表情。

    而蒙毅并未起疑。

    他听闻荀虓的话，下意识地便朝着东面的山坡望去，跟皇帝不同，虽然蒙毅觉得法家是国本，但也不会刻意去轻视其他的学派。

    “那么就有劳博士带路了。”

    这么说着，蒙毅迅速地做好了人数上的调整。

    事实上，越是在这种地势，人数的优势体现在围，而不在于争上面。

    “你领一百人，以十人一队分散出去，把守住周围的路口避免出现漏网之鱼的情况，如发现敌人，立即发讯。”蒙毅对随行的偏将吩咐。

    他这是怀疑刺客有可能不止一人，需提防调虎离山之计。

    自己则统领剩下的两百名士兵，跟随着荀虓田琐二人，追赶向卦象所示的方向。

    一路上，机关不少，但是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或者说心理准备，这些陷阱摆在蒙毅和荀虓等人的面前便不再奏效。

    一支利箭贴面而来，被蒙毅一剑斩断。

    “在那里！”田琐指着前面的草丛喊了一嗓子。

    只见离得他们看见数十丈开外的树丛间，一道黑影倏然闪现，见一发不中，便立即迅速地探入草丛间消失不见。

    “追！”

    蒙毅下意识地就要带头冲锋，但他很快意识到，对方这一路上都很精明，这有极大的可能会是在诱敌深入，想想那一箭就贯穿始皇帝车辇的弩矢，他便立即改口道：

    “大家包围上去，然后再去一拨人绕后，朝两翼包抄，断他退路！”

    属下按照蒙毅的要求，迅速地分散，行动了起来。

    而蒙毅也抬头再度确认了一眼这里的地势。

    此地正处于这片延绵起伏山丘的一处山腹，如果把刺客往下赶，正好能与下面封山的队伍互成犄角。

    不过那名刺客很精明，看他逃窜的路线，明显沿着山坡朝上走的，但这反倒让蒙毅宽心：

    众所周知，这山高是有限度的，难不成他一路爬到了山顶，还能插了翅膀飞走不成？

    当即，蒙毅便不慌不忙地排兵领阵，只追不赶。

    话要说回来，以他身负几十斤重的铠甲，却能在这陡峭山间健步如飞，速度怎么说其实也不慢了。

    只是相对而言，前面奔逃的刺客更冲更急，往往只是看到一个晃动的人影，和草木律动的娑影，眨眼就消失在视线当中。

    片刻后。

    “大人，请看！”

    跑在最前面士兵在一根树杈上取回一件外衣，蒙毅看的仔细，那颜色和布料，分明就是之前刺客的。

    “看来他就在上面！”蒙毅眯起了眼睛。

    这段山路已臻山顶，眼前的草木都变得斑驳稀疏起来，峰峦就伫立在众人身前。

    蒙毅没有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理智，相反，越到这个时候，他那谨慎理性的一面便彰显了出来。

    蒙毅明白，到了这里就没必要再追赶的必要了，反而要小心提防对方设下的陷阱，避免对方狗急跳墙下拉着自己玉石俱焚。

    他不会允许自己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摆了摆手，说了一声架弩，让所带的士兵分散开。自己则攥紧了皇帝钦赐的宝剑，正了正铠甲，然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向前摸索去。

    “大秦，大秦。”

    士兵们呼号着这样的口号，整齐划一地朝前推进。

    随着登上山峦的一刻，视野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仅是光照，空间感，忽然跃至眼前，又巍然铺开。

    还没等蒙毅等人适应这阳光，只见荀虓目光锐利，伸手向前一指道：“郎中令，在那边！”

    接着蒙毅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身影孤身伫立在悬崖边，背对着自己一行。

    那身影孤绰孑然，说不出的寂寥。

    那就是刺客！

    周围有不少弓手已经拉开了弓弩，而蒙毅也敛眉肃容地喊话道：“刺客，当你妄行屠龙之事，就当料想有今日之劫，乖乖束手就擒吧！”

    刺客没答话，也不知道是不知说些什么，还是不屑。

    这让蒙毅想到了那个名为荆轲的男人。

    或许能称为刺客的人，都有着那份看淡生死的桀骜。

    还没等蒙毅拉回思绪，下令放箭还是命人上前捉拿刺客，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鸟啸，然后就看见走投无路的刺客直挺挺地从悬崖边上跳了下去。

    这个结局不算出人意料，因为对方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就算他被抓，也断然逃不过一死。

    不过蒙毅想着对方很可能会在临死前坑自己一把，所以对身边的士兵抬了抬下巴：“去看看，小心点。”

    结果那群受招呼的士兵还没向前走至一半，就触发了成片的陷阱，地面猛然陷落了一片，露出下方用竹节削成的尖刺。

    “啧！”

    看到几个不慎坠入陷阱，被竹刺刺得肠穿肚烂的士兵，蒙毅咋了咋舌，示意手下绕过陷阱，谨慎前进。

    幸运的是，这似乎是刺客穷途末路下最后的伎俩，对方想的应该是就算死，也要在临死前再带走几个。

    这种报复性质的心理很符合蒙毅对于刺客想法的预期。

    在确认彻底安全之后，蒙毅带领着剩下的兵将来到悬崖边，朝下方看了一眼。

    这个角度，能看到下方百余米陡峭的山仞，还有坡道上残留的些许血迹，以及被树枝勾破的碎布片。

    如此看来，从这里跳下去的刺客必然是粉身碎骨了。

    “这样，应该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吧？”田琐的小眼神瞅了自己的老师一眼，嘀咕道。

    荀虓点了点头，表示：“不可能活下来。”

    其实蒙毅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毕竟性格沉稳，不见尸体不能完全放心，于是对手下道：“去，派人回收尸体，然后继续派人搜山，说不定这座山里，还藏有刺客的同伙。”

    做完如上安排后，蒙毅转过头望向荀虓拱手道：“博士这次搜捕刺客，可是立下了大功……”

    正要表态说一下自己接下来会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发现荀虓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地望向天边。

    “博士？”他又叫了一声。

    “啊？”荀虓骤然回神。

    “你在看什么呢？”蒙毅这会也跟着扭头看了一眼，但是他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有天边的位置，似有一只飞鸟远去的身影。

    “没什么，没什么。”荀虓忙说。“我是在想，此次东巡一波三折，这回刺客伏诛，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不。”

    蒙毅的这个不字，让边上的田琐一哆嗦，不过蒙毅此刻面向的是荀虓，并未看他，所以没有注意。

    “还得烦请荀博士再做推占，看看刺客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哦，这是自然，自然。”荀虓赶紧应了下来，又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半晌道：“我暂时推占不出什么，不过郎中令除恶务尽，可以再多搜寻一番。”

    “善。”蒙毅点了点头，挎剑离开。

    剩下荀虓，田琐这对师徒，此刻无声胜有声地相互对视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