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因由，是以秦国军队入境之后，楚地的百姓全都遭了难。

    这些被仇恨军功逼红了眼的秦卒们，哪管具体砍得是士兵还是百姓啊，反正楚国人都是一帮刁民不是。

    就比如项燕大军输了，楚王降了。

    可问题出在，别的国家打仗，你君主投降就意味着战争结束了，但在楚国却不是这样的。

    前一刻秦国的使者还在楚国接受投降，交接文书之类的。

    下一刻，士兵就冲进来报告哪哪地方被楚军偷袭了，然后使臣看看楚王，心想我特妈该不会中计要死在这里了吧？

    结果楚王耸耸肩，一脸无奈地表示：这跟我没关系啊，兵是那帮贵族带的，我也管不了他们啊。

    尤其是原本作为楚国附庸的百越国，现在直接分割出去，还在跟秦军交战，誓死不降。

    甚至还在去岁开始的那场南征战中，让秦国挥师南下的五十万大军困死在沼泽茂林之间不得寸进，让原本觉得天下一统，四海臣服的始皇帝和秦朝众多歌功颂德的公卿面上顿时有些下不来，又觉得余逆着实可恨。

    这才有了前不久始皇帝东巡，博浪沙之袭，有一半就是为了彰显他煌煌之威的。

    所以你也别怪项羽残暴，入了咸阳后就要杀人放火搞屠杀。

    你做了初一，人家必然要做十五，都是王八绿豆一丘之貉。

    “咱们的齐王是不是也死了？”

    “嗯，饿死了。”老邓声音中不免有些唏嘘。

    老邓好像不是齐国出身，他们周氏一家都是从关内移至沧海隐居的，严格来说其实不算齐国臣民。

    但是以齐国那种曾经被攻破数十余城，只剩下最后一座孤城悬吊却绝地反击的韧劲，若是一战，未必不能与秦国周旋。

    可叹，在六国之中，齐国却是唯一没有反抗，任人宰割的。

    在秦军兵临城下之前，妈宝男齐王建还幻想着能够成为秦国附庸，完全没有用兵的意思，所以齐国的下场最好，并没有经历什么兵灾。

    而齐王建也是被人接走的，当然结果自然还是逃不了死亡的结局。

    至于究竟是他被幽禁了无生趣绝食而死，还是别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其他五国国君自上而下直系血脉全部断绝，以至于后来项羽他们起义时，好不容易找到的那些赵王，魏王，楚王，都是血脉隔得非常远的旁支，大概就是从偏远山区里拉来一个刘皇叔，祖上有120多个儿子，却是刘家唯一单传的那种感觉。

    不过想想道理也简单，政哥儿可是想万万世，乃至长生的人。

    六国余孽不是闹腾着想复国？

    我把你的血脉先噶了，我看你怎么复。

    这其实都不是事，周溯觉得，政哥儿犯得唯一错，是他想要搞文化侵袭，在法度，人文和习俗上彻底地征服楚国人，而不是选择融合同化。

    看看这里成片关停的街面和关市就知道。

    楚国人好酒，但秦国对百姓禁酒。

    楚国人放荡不羁，喜欢搞娱乐，而秦国的《语书》中对此评价是“恶俗”，“淫洗之民”。

    楚国人供奉太一神，祭祀各路神仙，而秦国只拜四帝。

    现在秦国人告诉楚国人，你已经是个改头换面的新秦国人了，从今往后你得遵从秦法，穿秦服，改旧俗，服徭役，否则就是犯罪，就要受刑罚。不仅你要受罚，你家人还要被连坐。

    楚国人说，可去你码的吧。

    所以这么一说，周溯就可以理解了。

    估计那些富于反抗精神的楚国人无外乎三种结果：

    战死，跑路，服刑（重徭役※秦国的徭役分两种，一种是给普通秦人准备的，非战时每年1~3个月的徭役，会避开农耕，供食宿甚至还能领到工钱。还有一种就是给刑犯和战俘的，不要问吃穿住，只需要知道死了就会被填进城墙里作材料就行了。）

    留下的便是这萧瑟如暮的景象。

    真就是野有饿莩，路有死骨。

    有人在街上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地上，还没等老邓停车去援一把手，就被巡逻的士兵给拖着脚拉走了。

    那样冷漠的表情，那样熟练的动作，就能知道这人绝对不是个例。

    而当周溯一行的马车经过一些巷口的时候。

    能够看到一些缺胳膊断腿的人尤其无力地躺在那里，他们并非死了，却散发出一股发霉的味道，眼神空洞地望着天，嘴唇哆嗫着，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秦裳蓉有些看不下去，就想下车去给他们点钱，却被老邓劝住了：“秦姑娘莫去，后面藏了不少人，都是做滚刀生意的。”

    秦裳蓉皱眉，她当然不是怀疑老邓的实力，但是心里却像是被这话噎着了，难舒胸臆：“可既然这里已经被秦军占领，就归属于秦法来管辖，而秦法里面……”

    这种打劫的罪名可是很严格的，尤其是人数达到五人以上重罚一倍。

    “所以人才会像现在这么少啊。”周溯道。

    那些能逃的早就逃了。

    剩下的，就如你所见，是这般要么有残缺的，要么就是那种没爹没妈的孤儿。

    生逢这种乱世，这种情况一点也不罕见。

    闻言的秦裳蓉面色一沉。

    也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还是为对方惋惜难过。

    “秦姑娘，你可见过被逼至绝境的野兽么?”

    老邓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浅浅的笑，问道。

    秦裳蓉不知老邓合意，正色地摇了摇头。

    “老邓我曾见过，大雪封山时，山里鸟兽绝迹时，狼会吃掉自己虚弱的同类，甚至默认让同伴吃掉自己。”

    老邓解释道：“狼是一种社会性群体性都很强的动物，它不像是一些野兽，自己独自觅食。它们更像是人，维持着一个族群，共同狩猎，共同进退。”

    “……”

    渐渐地，周溯和秦裳蓉都意识到老邓想说什么了。

    “你看他们看向我们的眼神，像不像狼？”

    周溯和秦裳蓉闻言望去，远远的，仍能够注意到一丝隐匿于黑暗中慑人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