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鼎:我以机关成圣人

第四十六章.殡葬

    妇人最终没能熬过那天晚上。

    老邓早有所感,所以奉周溯的命,去城里订了副棺材,找了个懂雕刻的石匠。

    棺材是最便宜那种现成的,石碑也只是刻了几个字而已。

    原因是周溯不信鬼神,这些东西只是给活人看的。

    吴越之地盛行土墩葬,就是不挖坑,平地起墩埋葬。

    这样简单的操办,几乎是半天就办妥了。

    约至黄昏,妇人就被葬入黄土,墓址选在乡里的上风处,一处能眺望整个乡里的小土丘。

    周溯按照习俗,点了灯,然后目视着跪在墓前的小女孩。

    这女孩她娘死了到现在,任是一滴眼泪都没流过。

    周溯在她的身边蹲下来,道:“你阿母死了,你知道吗?”

    如果现在有一个正义人士看到周溯对着一个六七岁的女童说这种话,估计会用大耳瓜子糊他。

    而一旁看着的秦裳蓉内心其实就有这种冲动。

    好在,她多多少少也明白,这个男人的心不坏,只是他太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了。

    而被周溯提问的那个女孩,老实地点了点头。

    周溯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他还真有点担心这个年纪的女孩不懂死是什么意思,差点想跟她解释一下:你妈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个没妈的孤儿了。

    好在,他没说出口,女孩似乎很清楚死是什么意思。

    “阿母像阿父,还有村里的吴三叔,六伯那样,死掉了。”

    “那你为什么不哭呢?”周溯看着墓碑问。

    “要哭吗?”

    “人一旦伤心的话就会哭,”周溯说着,看了一眼眼中含着泪光,瘪着嘴的秦裳蓉一眼,又补上一句:“眼窝子浅的人也容易哭。”

    “可阿母说过,哭的话会惹人烦的。”

    周溯微微一怔:“她什么时候对你说这话的。”

    “阿父出征打仗战死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说阿父是为了国家,是为了咱们而死,现在就剩下我们俩了,不能再哭了。”

    “那你阿母……她哭了吗?”

    女孩想了想,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半晌才道:“阿母在晚上背着我的时候,偷偷地哭了。”

    “那你现在,也背着我们偷偷地哭吧。”

    周溯说完,站起了身,从女孩的身边走开了,老邓也默默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就秦裳蓉还回头看了女孩一眼,最后在周溯强烈的目光下,不情愿地跟了过来。

    没过多久,他们听到了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声,并且那个哭声像夏天里止不住的骤雨,越来越大声,顷刻间,暴雨倾盆。

    周溯看着眼睛一圈通红,眼中泪水打转,咬住下嘴唇死命憋着的秦裳蓉问道:“又不是你死了妈,你哭什么?”

    秦裳蓉白了他一眼。

    周溯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抱进了怀里。

    要按照寻常的发展,这肯定是挣扎不断,甚至有可能上牙咬了。

    但是这会秦裳蓉却扑在周溯的肩头哭了起来。

    这让周溯自己都感觉到有些意外。

    半晌之后,她似乎终于稳住了情绪,轻轻地推开周溯,竟然说了声:“谢谢。”

    只是这声谢谢,不知是因为刚才扶住了她,为了做了个依靠,还是因为那女孩的事。

    为了缓解这层尴尬,她用手指擦拭了一下眼角,说道:“我去看看她。”

    然后飞一样地从周溯面前逃离了。

    周溯和老邓对视了一眼。

    后者望着秦裳蓉的背影说道:“看来秦姑娘可不光是同情啊,说不定是触景生情了。”

    周溯也从身后看着秦裳蓉,但他没有说话。

    因为他很清楚,乱世之中,命如草芥。

    良久,注视着的秦裳蓉身影消失不见后,周溯开口复言道:“不对劲,这地方不对劲。”

    老邓的目光闪烁两下,推敲起了周溯话里的意思。

    “大少爷你觉得这个村里的瘟疫来的蹊跷?”

    “嗯。”

    老邓有些迟疑,因为限于这个时代的知识,人们对于疫病的认知等同于天灾。

    不知道它们从何而起,只能寄望于天。

    但周溯作为一个现代人肯定知道。

    历史上最强的瘟疫当属黑死病。

    而不洁的海鲜引发的急性腹泻,肮脏的野生啮齿动物携带的病原体,蚊虫叮咬引发的虫媒传染病,以及到近代才彻底消失,由家畜传播的天花也同样都是无形杀手。

    关于疫病的记载,自古有之。

    周朝有“疾医掌养万民之疾病,四时皆有疠疾”的记录,而《吕氏春秋》中也说到,“季春行夏令,则民多疾疫。”

    在华夏最长的一段瘟疫,始于汉武帝的汉匈交战,延续到东汉汉安帝时彻底爆发,横跨整个东汉末年。

    建安七子中的五个死于同一年的疫病,这还是士人,更遑论当时那些生如漂萍的平民。

    曹操赤壁之战固然是周郎妙计,但其军中北方兵士快马南下导致水土不服的疫病,也是让其功亏一篑的重要原因。

    这场疫情也让东汉末年原本就血流漂杵的战争史更添血腥。

    这就有个问题。

    华夏对于疫病的认识显然不是才有的,既然大家都知道疫情这么猛,为啥不封控,不治理。

    答案是办不到。

    就举东汉疫情的例子,这个旷日持久的疫病,直至医圣张仲景横空出世,才以一部《伤寒杂病论》终结了疫疾。

    而现今的民间偏方大多不靠谱,都是一些最基本消虫驱虫的方法。

    这是因为人们把疫病想象成一种看不见的虫,钻入人的身体,用火熏烧的方法驱除出来。

    还有种办法终极大招么就是祭天求神。

    所以周溯之前提到的那些有名的疫病,一旦感染,这传播范围就不可能局限于这一个小小村庄,早就在整个县城,乃至郡县泛滥了。

    而周溯这趟安葬幼童寡母,就特意交代去定棺材墓碑的老邓打听过。

    沐阳县的萧条与疫病无关,城里一切如故,想必城里的那些人心里,显然也没把这疫情当回事。

    毕竟这世道:

    春时有瘠首疾,夏时有痒疥疾,秋时有疟寒疾,冬时有嗽上气疾。

    一些常见温和的传染病,也被当做是疫病。

    这种有钱的靠药石攻之,没钱的靠自己身体硬抗也是可以的。

    但是这话又要兜回来了。

    一个把整村人都弄死,剩下一小部分人逼逃搬迁的疫病,又怎么会是一个咳嗽感冒的小病?

    可既然传染性和致死率有这么强,为何紧挨着这座村不远的县城却一点事情都没有。

    这是周溯的第一个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