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夜魑
夜幕深沉。
同一片天空下的百里开外,又是一副别样风景。
临淄。
此处原是齐国旧都。
如今尽归于秦。
相比于其他被秦国大军覆灭的国家,齐国算是和平投降,所以建筑,人口算是六国之中保留地最完好的了。
临淄城内,有人大设酒宴,歌舞升平,有人饿死街头,被当做是垃圾随意掩埋。
而在一处前庭客似云来的府宅后院,恢弘的建筑此刻一片死寂。
倒也是。
毕竟这户昔日的达官显贵在宴请宾客嘛,热闹都集中在前面了。
可是后堂没有一个女眷下人,倒也是颇为奇怪,只是现在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份不同寻常的静谧之下,还有淡淡弥散开的血腥味。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光火都熄灭了。
主人的书房里,还凝亮着一盏孤灯。
一个穿着长袍,头带面帘的男子坐在桌前,慢慢地将酒杯放到面帘下,啜饮了一小口。
“你说杨老头把那珠子偷梁换柱交给了别人,然后被带到墨家去了?”
晦暗的火光,只能映照出他遮住眉眼表情的布帘,还有半身,看不穿他说话时候的喜怒与表情。
而其余的灯火,映照着这个富丽房间众多珍贵的文玩鉴器,还有一坨厚重的黑影,被拴在房梁上,泊泊地向下滴答滴答滴着什么。
“是。”屋外的人影回答,单脚屈膝的动作并未抬头。
戴面罩的男人眼中渐渐凝聚着一层杀意,让屋外的人汗流浃背。
但他不敢动弹,只能把头压得更低。
“你怎么看?”屋内戴面帘的男子终归没有发作,毕竟门外那人只是奉命传话的,真要惩罚,也是那些没能完成任务的废物。
他随即开口询问,可这问话的对象,却不是外面那人,而是隐匿在黑暗中,全身仿佛都被黑暗包裹的一个人。
若不仔细看,这孤灯寂影的背景,还真是一眼瞅不出来。
那人站在灯火阑珊处,勉强能够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从形体和身长看,大略能判断出是一个男人,不过和面帘男子相仿,他的脸上也戴着半张棱角分明,像是某种图腾,又似野兽的银面具。
初见时,他手中正拽着丝线,再细看,那些丝线绕过房梁,正是缠住了房梁上垂挂下来一坨黑影。
黑影体积庞大,如同一个蜷缩的肉块,只因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但是犹能见到,黑色的液体,如同断裂的珠线,哔啵哔啵地滴落到地上。
银面具用屋子里昂贵的锦缎擦了擦手,回应道:“杨老头是小说家,所以我们一直很难抓到他。这次估计也是人被逼得急了,才把东西转移给东墨那帮人,或许是想要利用陆玄子来牵制我们。”
戴面帘的男子旋即把头折向屋外:“你们确认了吗,他是亲自送到陆玄子手上的?”
“回禀主上。”屋外行礼的那人答道:“我们提前就封锁了杨老头的行进路线,并没有让他前往墨家……”
“是东墨。”屋内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男人打断对方严厉地纠正道。
门外禀告的那人,也赶紧改口:“为防止他跟东墨有所接触,我们早就布置了大量人手,原本以为能将他逼至绝路,结果……”
“结果?”
“他在城里玩了一手调包的把戏。”
“小说家嘛,安排故事是他们最擅长的手段,尤其是杨老头这个段位的。”戴面帘的男人这会已经平静下来,仿佛在为下属找借口一般说道:“这点我可以理解,只不过,按照你这个说法,他当时应该是没把东西交到陆玄子手中,而是别的什么人手里吧?”
门口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简短地应声道:“是。”
“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东西没有拿回来?”
说到这,戴面帘的男子依旧声音不徐不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手中的酒爵。
但是无形的压力,让在门外复命的人汗水将全身浸得透湿。
他的喉咙上下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咽了一口唾沫。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命,还有一干同僚的性命,都牵系于自己的下一句回答中。
要知道,大秦铁骑在战争当中摧枯拉朽,覆灭六国。
但并不是所有的敌人都是被这般被杀死的。
其中有号称天纵之才,打的匈奴双手抱头不敢还手,连王翦都钦佩的李牧,有曾经一时风采无两,联合六国挫败秦军的魏无忌,有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的妈宝男齐王建。
他们的死,牵扯到秦国的另一把只藏匿在暗中的刀刃。
而此刻负责掌管这柄毒刃的,正是房间里的这位。
传信者很清楚,视自己接下来的回答,若有一个不满意,他的下场绝对不会比这满园的尸体,还有那具被吊在房间里,放血而亡的男人更好。
他额上不断渗出汗珠,哆嗫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
“怎么,答不上来?”
对方在催促。
能够感觉到慑人刀刃,已经架在脖子上的复命者赶紧哑声道:“我们当时的确立即就派人封锁回收,但是对手……”
“太难缠?”
戴面帘的男子似笑非笑,语声玩味,似乎在他看来,这个不能算作是无法完成任何的理由。
一直未曾开口的银面具,这时候倒是颇为阴沉地问了一句:“围剿的人中,应该也有我的人在里面吧?”
“是。”
他反倒没有像面帘男子那般咄咄逼人,阴阳怪气。
而是很直接地表达出了疑惑:“我很难想象,在陆玄子没有亲自出手的情况下,就现在东墨那个鸟样子,离开了他们的乌龟壳,还能够挡下这连环的杀招。”
这句话,让头都快磕到地上的传讯者仿佛找到了一线生机,他赶紧道:“他们当中,有人用出了绝渊,断掉了所有人俑的连线。”
“绝渊?”房间里的二人反应不同,要数最明显的技术那戴面帘的男子,竟是带有半分的笑意和惊喜。
“周远嚣?”银面具报出这个名字后,又立即否认:“他的修为比陆玄子只高不低,若真是他,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回来。”
戴面帘的男子没开口,但他摩挲着酒爵,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
“的确,玄天剑圣不负其名,当初东海之滨有幸领教过一次他的风采,确实自愧不如,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你也觉得是周远嚣出现了?”
“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有一个儿子的,而我,对他的这个儿子很感兴趣。”言罢,他又喃喃自语起来:“原来是藏到了陆玄子那里吗,难怪我到处都找不到。”
“儿子?”银面具问。
“算了,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深究的。”
戴面帘的男子摆了摆手,也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随口敷衍。
但是门口那位早已汗流浃背的传讯人,听到这一句,知道今天自己的项上人头,总算是保住了,因为那话里,已经没有了杀意。
戴面帘的男子,放下手中的酒爵,视线探向阴影中的银面具:“为今之计,需要计较的是接下来怎么办。东西既然已经落在了东墨的手里,怎么办?缺少了那件东西,咱们的计划还能继续吗,你可有替代方案?”
黑暗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回应道:“没有。”
“哎,你不是墨家数百年来机关术的传人吗,想想办法啊。”
这话仿佛戳中了银面具的软肋,他声音变得暴躁起来:“你当那东西是烂大街的货色,上古传承留下的东西就很稀少,而那件东西又是其中最为特殊的,我们也是好不容易锁定,没想竟被人摘了桃子”
“那怎么办?”面帘男子很无辜地放下酒爵,摊了摊手:“这可是陛下的要求,你要知道,真龙一怒,血流漂杵啊。”
戴面帘的男子虽然在问,但是问话的语气却显然没有提问的意思,而是仿佛在述说一个乐子似的。
阴影中戴着半张青铜假面的男子哪里听不出对方话语里的揶揄,嘴角抽动了一下。
但他也很清楚,皇帝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的命令是必须完成的,一旦失败,那他毕生的追寻,他背后所承载的东西,都会化为灰飞畿尘。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攥紧了手心。
“正好。反正迟早都是要对东墨出手的,这回正好新仇旧账一起算了。”
戴面帘的男人发黑的唇角微微牵起,用手指把玩着酒爵的边沿道:“如果是这样,我倒是有一枚可用的棋子。”
言罢,他重新拾起桌上的酒爵,将杯中剩下的酒水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