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桥旧诗

第十六章

    康复院。

    轮椅前堪堪立起支点的女孩,两只手紧握面前的双杠。

    腿脚不住停的颠抖,艰难地抬起步子,一寸一寸的挪动肢体。

    “医生,萌肆现在的情况,最快需要多久?”

    周波逮住白大褂的女医生,轻声问询道。

    女医生随手写完夹子本上的病理详情,“她这个样子,耽误的有点长,坚持个一年半左右,恢复到普通人行走水准也是正常可能。”

    “萌肆,累了吧?”

    奶奶手抹巾帕,轻轻擦了擦她额面的细汗。

    萌肆倔强的抬起脸蛋,“奶奶,我可以的,周波哥哥为了咱家付出了这么大的努力,我不想让他失望。”

    “奶奶,鎏鹿大戏楼公布说排了一部新戏,我想去看一看!”

    萌肆浅笑地开口。

    奶奶和蔼地微微颔首,“好!奶奶带你去!”

    “周波哥哥!”

    萌肆抗声喊道。

    和医生谈好几句话后,周波撇过头来,“萌肆!”

    “周波哥哥!两小时的复健告落,我给你唱段我新学的济东大曲。”

    萌肆骄傲地说。

    周波郑重点头,“好!”

    ……

    “我试试!”

    韩雁揪着一小袋玉米,撒开口,刷啦啦的倒进了爆米花机。

    胡狸扭动电钮,啪啦啦的细响划过,钢化玻璃箱里的玉米粒一个接一个的怦然开花。

    “拿市场上卖,绝对的一本万利!”

    粟小米抓了小把爆米花塞进嘴巴,含糊地说。

    胡狸沉默了会,“理是这个理,电影院和剧场门口摊位那么多,我光顾自个想入非非了,现实的难题还未考虑清楚!”

    “不行,咱价格卖便宜点!”

    韩雁不经心地来了句。

    粟小米摇了摇脑袋,“雁雁,打破市场规则,遭人嫉恨!”

    “我的法子是,味道!”

    胡狸倏然说。

    ……

    卢水县一座冷清的陵墓园,林岑使着扫把扫却墓边的层层积雪。

    石碑那鲜艳红亮的亡名,似乎诉说着埋没历史的隐秘痕迹。

    民国。

    霓虹旖旎的街道,汽车人力拉车喧闹不息。

    灯红璀璨的鎏鹿大戏楼,一辆辆军车停侧路边。

    林岑一袭帅服,脚蹬皮靴,面容阴郁地车驾下来,肩挂的披风,拆下交由士官。

    雷厉风行的方步踏入戏楼。

    丝竹乱耳,窃窃杂谈,宽敞明亮的厅堂,已然满座人海。

    “雁小姐那嗫嚅含羞的腔调,比馆里的小猫,还挠人心肺。”

    客座一胖老爷,心思翻涌地和周围人说笑。

    “雁小姐?”

    悄然经过的林岑,冷眉紧缩,喃喃念叨两句,“这位雁小姐何许人也?”

    苏副官立即报告,“属下调查过了,她是卢水三年前逐渐鹊起的名伶,现鎏鹿大戏楼当红头牌花旦,擅清腔,音容姣好,善名远播,是这卢水县无不钦服赞美的美丽佳人。”

    林岑目光忽地沉凝如水,戏台子上,一红粉佳人小碎碎脚步,挥下水袖,入了场间。

    “她就是大家口中的雁小姐!”

    林岑看向右侧边的苏副官。

    苏副官笑着点点头,“大许不差了!”

    是她吗?

    多心了吧!

    林岑苦涩一笑,“吴县长,来迟了,莫见怪!”

    大肚圆圆的吴县长拿下盖住他脑袋几缕毛的檐帽。

    “林大帅!来我边上坐,卢水商会的几家老板……”

    “他们也想横插脚卢水军备的事!”林岑面色不变地看着吴县长。

    “日本人在济省愈加猖獗无厌了!蒋委员长,主张了国共联合,全民抗日,这关头,他们还惦记着国家金库里的那几粒米!”

    林岑翩翩坐下,翘着腿,抽出根卷烟点上。

    “国之不幸啊!”

    林岑轻吐一口烟。

    国破家何在?人亡骨肉难!

    坎苦苍天路!沧海覆千田!

    “唱的好啊!”

    林岑洗耳听罢这四句戏词,沉声一念叹曰。

    “价格好商量,城里城外的难民与日俱多了,这年月,真是吃土了!”

    林岑不想再多谈什么,“吴县长,你也要替党国着想,国库空虚,商人大发国难血钱,国家危难之际,珍重,任重!”

    吴县长笑容不减,“大家都不好过,那几家的大老爷们,搞得到枪,搞得到粮,求不了己,扒开门缝看看旁人喽!”

    “吴县长,我不管你能吃多少回扣,我人在这,枪在这,这卢水的天,我罩着,该怎么做,你自己拎的明白!”

    林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眼神阴翳,不怒自威。

    “呃……”吴县长咽了下,缓了缓僵硬的面颊,“大帅心搁肚子里,同为一地方父母官,孰轻孰重,再清楚不过了!”

    “好!两千斤粮食,半月后,我来验货!”

    林岑冷冷撇下这句,敛袍起身,转身那一须臾,眼睛下意识的深深凝视了戏台上的女主角一眼。

    心头异样,似曾相识,不敢确认。

    ……

    “韩雁!台下你好生观摩,一颦一笑,一韵一字,熟记于心!”

    林岑淳淳告诫地说道。

    韩雁重重点头,“你们再排一遍吧,明晚就是正式演出了。”

    林岑轻“嗯”,“大家喝完茶休息十分钟,明晚的演出不容一丝缪失!”

    下午五点钟,韩雁从鎏鹿大戏楼离开,骑上自己的那辆小单车。

    一家热闹吵嚷的包子铺矗立当地,韩雁靠下车子,径自走了进去。

    一个面容和善的老奶奶,两手翻飞的装袋。

    “萌肆!给大家伙唱一段!”

    不知是谁,一呼而下,整间包子铺里顿然鼎沸了。

    一个扶着双拐的女孩,从轮椅上站起,“各位叔伯,姐姐哥哥,那小女子就献丑了!”

    萌肆白色衣裤,长发盘起圆髻,“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红脸的关公战长沙……”

    韩雁侧耳倾听一段,惊然一艳,“口齿好清晰的丫头!”

    “奶奶,您孙女?”

    韩雁接过俩肉包,问。

    奶奶笑脸盈盈,“自个在家学的,这年月,小年轻爱唱的难得的,也就我,从小教她唱曲。”

    “她唱的很美,比我们社里一部分人强上不少!”

    韩雁说。

    韩雁前脚刚走,周波抱着一笼屉掀帘从里屋走了出来。

    眼神轻瞥过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