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璟原本背着身子，看到对面墙壁逐渐映出自己晃动的影子，猛地回身。

    走进来的人背着光，火把的火焰摇动着，照亮他如同恶魔般的半张脸。

    她暗中扯了太子的袖子：“这人不对，你躲到里面。”

    太子没有一点被女子保护的羞耻，理所当然的退到后面。

    乐园的壮汉们闻言，一起挡在江元璟身前，但也被江元璟赶到了一边：“你们别动，我看看他要做什么。”

    那守卫走到众人面前，咧嘴一笑，伸出火把，火苗碰触到笼子的刹那间，洞口的守卫突然叫起来：“快出来，里面的人不对劲！”

    拿火把的守卫甲动作一顿，恶狠狠的瞪了众人一眼，立刻跑了出去。

    江元璟凝神侧耳听外面的动静，就听见外面的守卫乙说：“今天这里的人又是咳嗽又是放屁的，可能生出疫病了！”

    “对，前阵子做那个实验让吃尸体来的，那尸体都长蛆了，吃下去指不定有多毒，生出疫病一点都不奇怪。”

    “可咳嗽的都是外来的人。”

    “那更可能是疫病！听说外面的部落有很多都是被疫病灭族的，”守卫丙忧心的说，“咱还没引气入体呢，万一被传染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他们才不信师尊会为了几个低阶弟子研究治病之法。

    三个守卫对视一眼，守卫甲沉重的将火把放回墙上，懊恼的站到洞口，“我就说总觉得看他们不顺眼，肯定是上天暗示我他们不对劲。”

    江元璟无语住了，沉默一瞬后继续小声招呼大家道：“别管他们，不进来正好，我们继续。”

    被选中扔钉子的大汉总是仍不准，众人咳嗽不断，嗓子都开始疼了。

    富家公子赵铭抱怨，“你能不能扔准点，真是没用。”

    那大汉在众人的注视下本就压力很大，紧张的汗都出来了。

    赵铭这么一说，他乐得甩锅，气到：“有本事你来。”

    赵铭撸起袖子就是干，拿了个钉子跃跃欲试：“我来就我来，显着你了！”

    他瞄准地方，使劲一扔。

    钉子轻飘飘的飞出去，连墙面都没碰到便落下。

    江元璟也咳嗽累了，踹了人贩子一脚，人贩子破口大骂，掩盖住了钉子掉落的声音。

    大汉阴阳怪气的笑了笑：“哟，我以为你多行呢，我第一次还成功了呢！”

    赵铭红着脸：“我那时不熟练，再来一次肯定行！”

    众人耐着性子又给了他一次机会，赵铭感受到视线，更紧张了，手里出汗，手一滑，竟然把钉子扔向了隔壁笼子，直直的朝着里面的男人扎了过去。

    其他笼子里的人死气沉沉，钉子飞过去也一动不动，但这次赵铭使了十成的力，要是扎到了人，很可能会痛出声。

    眼看着钉子直奔那人大腿而去，这抹银色突然在迎来一只干巴巴的小手。

    一个瘦瘪的小孩像捉蚊子似的捉住了钉子，钉子尖划破手掌也不在意，把血随意往脏衣服上一抹，好奇的把钉子拿在手里把玩。

    几个大人也围了过来一起看钉子。

    赵铭看着他们的反应直皱眉：“他们，是不是都是哑巴啊？从进来就没听他们说过话。”

    一人贩子半死不活的躺在角落，颇有经验道：“人在饿极了或没有求生之念的情况下，是懒得说话的。”

    江元璟她看向周围笼子，不知何时，那些被困住的人们已经醒了。

    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笼子里，外来人身上的鲜活对笼中的土著民来说像在黑暗的深海见到了一弯彩虹，即使知道这样的幻梦迟早会消失，可在消失前，他们舍不得错过一分一毫。

    他们面颊凹陷，眼皮只无力地睁了一半，眼神黯淡无光，像是眼眶里塞了两只圆滚滚的未打磨石头，没有丝毫生气。

    所以就算他们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江元璟一行人的身上，沉浸在布阵的众人竟都没发现有人正看着自己。

    江元璟没有在他们眼中发现任何痛苦和煎熬，可正是什么都没有，这些双眼睛才更令人压抑难受。

    她垂眸，指腹捻了捻衣袖，看见不远处地上躺着的银钉，心神微动。

    江元璟再次拿出一枚钉子，试着用气音对对面笼子的人说：“我把钉子给你，你帮我固定在你头顶的石头上好不好？”

    那笼子里的人瘦的只剩骨头架了，看不出年龄，似乎是个女的。

    她迟钝了很久，才慢吞吞的点头。

    江元璟将手伸到笼子外把钉子给她，女人接住，站起身后踮着脚尖指着山洞顶。

    众人惊喜的看着女人的反应，赵铭拍手：“对啊，可以让他们帮忙啊！”

    元朗也道：“是啊，他们一直像没气儿的尸体似的，还真没想起来可以让他们帮忙。”

    大汉一巴掌拍在元朗后背：“闭嘴吧。”

    江元璟则继续跟女人交涉：“左边一点，再离笼子远一点，对，就是这。不用太使劲，能固定在上面就行。”

    钉子没按进去，女人力气太小，也不够高，只垫脚坚持了一会儿，很快跌倒，躺地上起不来了。

    太子看了看周围，整个空间内，洞口的守卫背对着他们聊天。其余所有的人都在注视这他们。

    这些眼神无一不麻木呆滞、半睁不睁，却紧紧追逐这他们这边的每一个动作。

    他捅了江元璟一下，“若他们愿意帮忙，是否可以在地上布阵。”

    对啊！

    江元璟恍然大悟，本是因为他们够不到笼子外面，才想着在石洞顶布阵，然后将法阵图画在太子的外袍上。

    太子的外袍是薄薄一层纱，用火光一照，便能透出法阵形状的阴影来。

    影子和垂丝花草汁同样属阴，法阵影子投影道山洞顶，与各个钉子相合，理论上屏蔽法阵就成了。

    可既然这些人愿意帮忙，那他们何必舍近求远。

    江元璟小声让他们把地上散落的钉子收回，然后重新开始在地上布阵。

    这些人虽然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人形，但他们大部分都愿意帮忙，而且很乖。

    江元璟说往左边一个手指头，他们就认认真真在地上量出一个手指头的距离，江元璟说把掉落在地上的钉子收一收，他们就把手伸出笼子去够钉子。

    很快地上的钉子就固定好了。

    江元璟拿出垂丝花草汁和一只毛笔，沉声：“你们放心，等我们解决了那几个守卫，一定会救你们出去。”

    然而这些人像是没听见一样，一个回应的都没有。他们眼中唯一一点神采似乎只用来理解江元璟指挥。

    法阵就快成了，最后一笔，落在一个老头身上。

    他拿到毛笔，在地上比划，忽然抬头，嘶哑道：“吃的……我要吃的。”

    江元璟一愣。

    所有人都一愣，很快，其他笼子里的人焦躁起来：“吃的！吃的！有吃的！”

    门口的守卫听到里面的躁动，不愿意进来，吼了一句：“都给老子闭嘴！再吵把你们一把火都给烧了！”

    山洞内顿时安静。

    老头握着毛笔的手抖动，久久不愿落下。

    江元璟的空间里确实是有吃的，但她没法拿。

    钉子毛笔等东西体积小，她还能说是藏在袖兜的，可吃的东西没法藏那么多，若是只拿出一个两个，又怎么能满足这些人呢？

    江元璟很是为难，难不成要暴露自己的空间？

    才安静了一会儿，吵嚷着要吃的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守卫们怒了，守卫甲站在洞口夕阳与阴影交界之处，吼道：“叫什么叫，妈的，真是给你们脸了！”

    太子疯狂咳嗽起来，其他人有样学样，大声咳嗽。

    守卫的脚步停住了，他们不会真的有疫病吧……

    人是非常擅长脑补的动物，守卫越想越觉得可能，沉重的双腿怎么都抬不起来，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的屏住了，很快跟同伴一起回到洞口，甚至跳下，在外面站岗。

    赵铭拍着胸脯恍惚道：“再来两次我的小心脏可能就真得歇菜了。”

    江元璟眼神复杂的看向拿着毛笔的干瘦老头，他拿着毛笔，就是不肯画最后一笔。

    “东家，我有吃的！”一个大汉从怀里掏出一叠饼子，憨厚道：“我老婆留着给我在城里候车吃的。”

    他一掏，其他大汉也跟着掏，清一色全是大饼。

    乐园的工人们都挺富裕，这些大饼没一个素的，全是菜掺肉馅儿。

    富家公子挠挠头，也从怀里一掏，掏出一个油纸包：“我这有在反斗乐园买的桃花酥。”

    就连太子，都从怀里掏出一盒反斗乐园专卖的奶糖来。

    那可是乐园专门用来逗小孩儿的东西，齁得一批，他竟藏了那么大一盒。

    江元璟一言难尽的看着太子，太子殿下脸一红，“我、我给我三妹买的，她就喜欢吃糖。”

    江元璟松了口气，轻声道：“大家给他们分一分，大爷，您帮我把最后一笔连上，这阵就成了。”

    那大爷接住了一颗太子给的糖，含在嘴里，眼睛亮起，泪水汹涌而出。

    窸窸窣窣的，其余人陆续接到了大汉们丢过来的饼子。

    老头用干枯的手将最后一笔连上，然后接过旁人一个饼，一边流泪一边沉默的吃了起来。

    他们大多数人已经记不清被关了多久了，许多人更是从出生就在这里，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帮助这些修士验算些什么。

    验些什么呢？

    没人知道。

    呜咽的哭声渐起，守卫站门口猛地回头，山洞内的人立刻背过身去将饼子藏起来。

    守卫早就习惯了他们怕他，没发觉异常，只觉得这群外人来了之后脸山洞内的老人都开始不安分起来，真是麻烦极了。

    她大骂道：“妈的你们这群畜生，又给爷找事儿！哭什么呢，真不信爷能烧了你们是不是？！”

    这守卫气死了，随手拿起一个火把，扔进离他最近的一个笼子。

    笼子一着火星儿就火光四起，火光将山洞照的亮如白昼，众人清楚的看到一大火内，几个人影在笼子狭小的地面上翻滚，惨叫声响彻整个山洞，持续不断，从撕裂到狰狞，最后只剩极致痛苦的哀鸣。

    其余笼子的土著人纷纷躲进了阴影里，一开始一动不敢动，而后趁着被烧着的人痛哭和滚动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吃着怀里的饼。

    整整一炷香，众人心脏随着火光一揪一揪的颤动，几个大汉红了眼眶，握在笼子上的大掌青筋暴起。

    江元璟牙都要咬碎了，眼眶发酸。

    太子把衣服抓皱了，眉心紧蹙。

    江元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如果他们真的用影子布阵，在笼子里点燃火光，恐怕这种生不如死的体验他们已经遭过一轮。

    一炷香后，火光自动熄灭，山洞中翻涌的热浪很快恢复阴冷，而被燃烧的几人因在地上痛苦的打滚，早已衣衫尽散，浑身是汗的仰躺着，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全然像死了一般。

    可尽管是这样，他们还是将大汉给他们的饼稳稳当当藏在身下。

    江元璟不忍再看，转过身，对众人说：“记住，待会儿他们进来后，一定要牢牢控制住，除非他们切了你们的手，否则死都不准放开。”

    几人含泪点头，江元璟才回过身，袖子里摸出一颗灵石，使劲丢了出去。

    灵石准确的砸在了守卫甲的后脑勺，他破口大骂：“奶奶的，谁打我！”

    守卫乙则看到掉在地上的石头，震惊的捡了起来：“灵石，竟然是灵石！”

    守卫甲一把抢过来：“什么？！”

    守卫丙巴巴的看着：“品阶还挺高的。”

    守卫乙看向洞内：“是里面扔出来的。”

    “人畜哪来的品阶这么好的灵石？该不会是在师兄那里偷的吧。”

    “管他呢，反正现在都是咱们的了。”守卫甲嘿嘿一笑。

    守卫丙看着他将灵石揣进兜里，不甘心的朝里面喊：“还有吗？全都扔出来。”

    江元璟自然不肯：“给我送点水进来。”

    三个守卫面面相觑，不愿意进去。

    灵石虽好，可他们也得有命花。

    在这个时代，疫病动辄却会灭掉一整个人畜部落，牵连到修士的也不是没有。

    他们三个没有引气入体的低阶弟子，染了病的后果就是和人畜一起被一把火烧了，他们是真的不敢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