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
晨光如洗,运河之上光芒万丈,水流潺潺。一叶小舟顺水漂流,一转眼就划进一大片芦苇荡里。
芦苇荡里有座白云庄,屹立百年,如今却是匾额倾斜,门板碎裂。一个两百多人的庄园一夕之间湮灭,从晨光熹微到晚霞漫天,连滟滟来来回回进出白云庄。
她挖了一百多个坑,埋了两百多人。
当天再次黑透了,她才将自己的家人入土为安。
双手渗血,浑身的力气用尽,连滟滟跪在满是坟头的土地上,她已没了眼泪,只是那样跪着,像被人丢弃的破布娃娃。
天空有雷声滚过,又要下雨了吗?
她抬起头想要看看漆黑的天空,然后看到一个提着灯的人向着这边走来。
来人是谁她都不在乎,爹娘、父兄死了,家没了,连滟滟看向身前的四个坟。
父母和最小的弟弟一个坟,大哥、二哥一人一个,还有一个是留给自己的,只不过现在那里只是一个供她躺进去的坑。
雨水落下,连滟滟现在的模样连乞丐都不如。
但来人还是把她认出来了。
王云霞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早知道我一定多住几日。”
连滟滟没有搭理她,跪在泥水里一动不动。
“滟滟,人死不能复生,你跟师伯回崂山派吧?”王云霞说:“你原本不就想跟师伯回去吗?”
连滟滟仍旧没看她。
王云霞撑开伞,蹲下身,与她视线几乎平齐,她问:“你为你父母报仇了吗?”
“嗯。”连滟滟说:“我把他们全杀了。”
“你知道仇人是谁?”
“知道,是和威镖局的齐康,我把他杀了,还有他爹娘、弟弟妹妹,还有伺候他的下人,统统都杀了。”
“……”王云霞静默半晌,然后,伸手从腰间的香囊里摸出一枚鸡蛋大小的石头,那石头在暗夜里散发着盈盈绿光,她把石头放在连滟滟面前,问:“这是唤灵石,你还要测自己的灵根吗?”
连滟滟被石头水一样通透的绿色吸引,她伸手去触碰,石头像沁染了一般泛出蓝色的光芒。
王云霞说:“虽然早料到你有修仙的天分,真正看到还是让人惊喜。”
连滟滟看着因为自己手指的触碰而泛出的蓝色的石头,她说:“如果能早一步发现我有修仙的天分,是不是和威镖局的人就不敢欺上门?”
王云霞说:“你不要这样想,人是不可能早有预料的。”
连滟滟的眼泪落了下来,她说:“师伯,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你可以回崂山派,那里也是你的家。”
“不,那不是。”连滟滟擦掉眼泪,说:“我以为只是去那里学艺,过几年就回来了。但是现在……”
“我知道我知道。”王云霞将人抱在怀里,“师伯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家了,现在把崂山派当成家,你如果愿意也可以把崂山派当成家。滟滟,伤心过了就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不知道怎么样重新开始。”连滟滟推开王云霞,扑在父母身上大哭,“爹、娘,答应一声啊!滟滟好怕!”
王云霞无奈,她不能让这个小姑娘一直在坟上待着,尤其,现在还在下雨。修仙者也是会受风寒的,当然只在炼气前期,等过了筑基就很少生病了。
仗着离连滟滟近,王云霞伸手将她劈晕带走,俩人一起回了白云庄。
原本热闹的白云庄,冷清的让人心惊。
连滟滟是被饿醒的,她从床上醒来,看到桌子上的糯米藕和芡实糕,直接拿起就吃,因为吃得太急险些噎到,她端起旁边的茶壶就往嘴里倒水,等缓过来才又细嚼慢咽起来。
“采萍!采菱!”连滟滟呼唤的无比自然,“给我准备些饭食,光吃点心我吃不饱。”
她喊了两声无人答应,干脆走出门。
脑海里传来一阵刺痛,恍然想起,再也没有采萍、采菱了,那个丫鬟就死在月亮门那里,被人一刀劈在脸上……
一股恶心的感觉袭上心头,明明还饿,明明刚刚吃了东西,却全都吐了出来。
王云霞从房间里出来,她说:“你现在吃不下东西,不如我教你辟谷之法。”
“辟谷?”连滟滟饿得头晕,但她此时此刻的确什么都不想吃了。
“可以一个月不吃不喝。”王云霞说:“等你境界再提升些,三年不吃不喝也是有的。”
“求师伯教我。”连滟滟说。
俩人一起进了房间,不一会儿再出来时,连滟滟的脸色都变了。她不再苍白、憔悴,也不再虚弱无力。
王云霞说:“这个给你。”
她把腰间的乾坤袋递给了连滟滟。
“师伯?”
“把你想带的都带上,我们天黑前就离开这里。”王云霞说完转身回了自己暂居的地方。
连滟滟拿着乾坤袋,看着自己房间里,那些母亲亲自为她准备的一切。比如窗户下的绣架,曾经有多讨厌现在就有多怀念。
她多想母亲再评判一下她的绣品……
没了,那些习以为常的时光如今全都没了。
连滟滟使用术法将房间里的东西都装进了乾坤袋,她又去了大哥的书房。这里是她待的最久的地方,尤其密室,但密室里也不是任她随便逛,此时好像都没了意义。
她跳下密室,走在曾经走了无数次的走廊里。她将兵器架上的所有兵器都收入乾坤袋,还将那个满是穴位的小人一并收入乾坤袋中。
离开前,她找来个大石头将密室的入口封住,然后看着大哥书房里的一切。
如果,大哥遵循本心去四处游学,也许能找到别的路子考科举。
但是终归没有如果!
连滟滟看着物是人非的书房,正看得眼睛发酸,不知不觉看到了墙角的花瓶,那花瓶是裂开的。
除了地板上被她弄出来的大洞,书房里的一切都是好好的,但为什么这个花瓶碎了?
花瓶是打开密室的门钥匙,连滟滟记得自己问过大哥,“万一不小心把花瓶打碎了,就没钥匙了,这可怎么办?”
“我锁上门肯定是不想其他人进去。”
连滟滟想起那天自己为什么会把这石门打碎,那是因为看到了血,二哥的血从地板上流进了密室……
所以,那个花瓶是二哥打碎的。
二哥全身骨头尽断,他是怎么做到的?
连滟滟眼前模糊,她趴在密室入口哭道:“二哥,二哥……”
没人能答应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