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从北电休学开始

第九章坐而论道

    两人走进小四川饭店,这座开在月坛西街甲子2号的川省口味菜馆今年刚刚扩建——把隔壁早餐铺门面也买了下来,那对老北平夫妻跟着在美利坚做大学教授的儿女移民去了德州,就把店面卖给了老街坊。

    2001年正式加入WTO之后,经历金融危机重创的欧美列强纷纷下调了移民门槛,降低了投资移民的门槛,很多企业的管理者、技术人员、高级知识分子也随着跨国企业走出国门,只不过出去了才是冷暖自知,正如方鸿渐的围城。

    刘远山在90年代初从北平东方仪器仪表厂下岗,分流后在火车站扛过包,练过摊儿,也利用本身技术工人的吃饭本事开过修表铺、修车铺,攒了点小钱后就出摊卖早餐,出夜市。

    所幸岳家条件尚可,老岳父是川省达州人,烧的一手好菜,变卖家产攒了点钱全家进京投奔女儿女婿,刘远山和同为技术工人的老父亲一合计,把买断工龄的钱拿出来,又东拼西凑买了个不大的门面,将就着把这一摊子支棱起来。

    “昊子,啥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来看看你叔。”

    还没见着人,就听着刘远山粗犷的声线自厨房间里传来,曹昊这才看到已经快200斤的刘叔叔穿着一身已经扣不上扣子的西装,从内厨笑着走出来。这会儿的刘远山和老岳父已经不再亲自下厨,早就聘请和培养了合格的厨师队伍,只是习惯性地还要对品控和卫生做好监督。

    曹昊看着只比刘想矮一头的饭店老板,笑着上前亲昵地摸摸刘远山的啤酒肚,故作夸张道:“叔,您这是进海子了吧,肚里能撑船了哈。”

    刘远山父子俩都哈哈大笑起来,刘远山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照着曹昊屁股就摔了一巴掌,曹昊父亲很早就走了,高洋老爹又成天在外出公差不着家,刘远山相当程度上给三个孩子都充当了父亲的角色,孩子受欺负了,有什么大事,都不吝和这个胖叔叔交流请教。

    上一次见到刘远山还是去法国前,他带着儿子临行前一晚来送别,换了3000法郎的外汇让刘想给曹昊偷偷塞到包里,那会儿欧元还没有取代前者成为法国官方货币。

    爷仨到二楼包间里坐了,这会儿正是上客的时候,刘想让曹就催刘远山赶紧去忙活去。刘远山不拿曹昊当外人,嘱咐了厨房这桌菜的忌口,就到其他房间去发名片、敬酒。

    华灯初上,戴斯杰按图索骥到了店里,正碰上厨房排菜出来的刘远山,二人是旧识,早在80年代初回国戴斯杰参加曾文秀、曹越两人的婚礼,当时请的帮厨就是刘远山岳父。

    “戴作家!戴导演!蓬荜生辉啊!”刘远山夸张地送出双手。

    显然,这么多年没见,后续的一张合照是跑不了的。餐饮业的内卷从来都是最厉害的,从十八线小城市到北上广深,餐饮业的淘汰和更新频率高的吓人,各种餐饮模式层出不穷,流行菜式纷繁复杂。

    刘远山从小吃店干到两个门面的小饭店,想要继续做大,要么固定菜式和品控,打造连锁品牌开设分店或者开放加盟;要么就继续深耕大本营,在国人看似庸俗的吃喝二字上下足功夫,做好川菜的创新、融合的内功,也要跟着改开的时代浪潮打破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思想桎梏。

    这会儿的餐饮营销和后世别无二致,除了传统纸媒的广告,那就是简单的名人效应,拍合照。

    戴斯杰旅居法国多年,很难得吃到正统的家乡菜,这会儿也是笑容满面地和刘远山攀谈着进了包间。

    迅速地和脑海中的人物印象对上,曹昊一脸惊喜站起身和这位儒雅的长发导演握了握手,迎他坐了主位:“戴叔叔,没想到您也来这么早!”

    “馋这口灯油鸡了,想着早点儿来闻闻厨房的油烟味也好嘛。”

    大家都笑着落座,曹昊看着戴斯杰些许花白的头发,普通的镜框下睿智明亮的眼睛深陷,接近半百的年龄也阻挡不住追求艺术的热情,从川省雅安插队的知青,到如今带着戛纳首映开幕电影回国交流的艺术片名导,明年还将获得小说累计畅销100万册的成就。

    带着记忆再见这位有提携之恩的长辈,曹昊心里也是充满感激的。给戴斯杰的杯中续了水,又给他介绍了两位发小。

    “人齐了,我去安排上菜!”刘远山到厨房招呼走菜。

    “小昊,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你妈问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戴斯杰最关心的仍然是曹昊的职业规划问题,刘想正拿着牙签扎着果盘里的西瓜,闻言也抬头以眼神相询。

    曹昊呷了口水,和曾文秀、刘想等都是简明扼要地解释,但是和身处行业中又有些超然行业外的戴斯杰,却不能不将一些具体而明晰的规划推心置腹。

    “戴叔叔,您觉得华国电影的未来在哪里?”曹昊避而不答,首先抛出自己的问题。

    这句话太大,但放在电影产业处于复苏期前的华国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凡从业者,即使是张一谋,陈开歌这样的成名导演和伯纳(03年1月成立)、华艺这样的民营龙头,甚至是华影、沪影之类的国家队,都不得不承认目前我们仍然还是一个电影生产和消费的小国,整个产业也正面临着深刻的危机。

    戴斯杰了然地笑了笑,作为艺术片导演,他的视角并没有完全从艺术领域的深耕转移到电影市场化的浪潮中来,但是再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创作情怀,也不得不忽视官方对于电影产业的重视和改革的脚步愈发急促。

    “产业的发展非一人之力,一时之功啊。”戴斯杰叹到。“目前我们的产业游戏规则,市场管理规范和良性产业链条都不具备。”

    继而对曹昊道:“要说电影产业的未来,还是在从业者身上,他们是资金、人才、资源的集合,特别是你这样有雄心壮志的年轻人。”

    “但是,个人的命运也会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你还年轻,我认为修炼好内功仍然是你目前的主业,何况你已经苦心孤诣地求学了两年,获得了学院相当程度的认可。”

    戴斯杰的眼界不无意外地带有时代和个人的局限性,理想主义知识分子的命运通常不会随波逐流,他们有着自己的认知和求索。

    曹昊感激对方的谆谆教诲和悉心爱护,但是却不得不提出自己的坚持:“我在法国的时候同国内的同学老师们交流,这两年,主管部门不断地推出促进电影产业发展的各项政策、规定,甚至很多在没有成熟的情况下推出所谓的‘暂行规定’,从这个角度讲,我对大方向和政策是有信心的。”

    “准入门槛的降低,市场主体的重塑,投资和生产的多样化,院线营销和影院的现代化,甚至是一直为大家诟病的审查流程的简化,此类种种,我认为都将为华国电影的绝地重生做好铺垫。”

    “就个人来说,作为导演,我并不盲目地推崇作者电影,但是艺术性和商业性的平衡是更加能够适应市场、引领市场的电影产品,我们现在真正缺少的是类型片,是导演克制自己的表达欲和固有风格,着重做好故事和画面的打造!”

    所谓作者电影,是指带有强烈风格的导演创作产品——张一谋的《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等都体现了特点鲜明的个人影响风格;贾科长那一部部大时代中的小人物的叙事构造;王佳卫用画面剖析人物内心世界的表现主义等,不一而足。

    戴斯杰作为艺术片导演此刻并未感觉到被冒犯,他很欣慰、也很欣赏老友的孩子能成长到这个地步,拥有对行业的洞察和敏锐的商业嗅觉,更可贵能有政策的敏感性,这是作为以自由主义著称的导演能够在国内生存很重要的品质。

    刘想呆愣着连嘴里的西瓜都忘了吃,只觉得发小被什么附身了。

    “你很像你父亲年轻那会儿,锐利地像一把剑!”戴斯杰笑道。

    “戴叔叔,今年时间不够,我准备先参加明年戛纳的短片或者基石单元,争取一个长片的首映机会,再好好打磨一两部优质小成本电影剧本,把自己的电影语言和风格在实践中做好展示。”

    “对了,您和戛纳那边熟,有需要我找您啊。”理想主义到现实主义的切换很迅猛,慷慨激昂地要执华国类型片导演之牛耳的曹导这会儿化身北电小曹。

    有人好办事儿,放之四海皆准。

    胖大厨亲自带着服务员来上菜,端的是琳琅满目,刘远山招呼大家一起合影留念后,都下筷子边吃边谈。

    戴斯杰夹了一筷子灯笼鸡,外酥里嫩,油香、卤香充盈口腔,笑着对刘远山说到:“这是资阳菜,很正宗。”

    “戴老师识货!这是我那老泰山从咱们京城的四川饭店学的手艺。”当年陈松如师傅出川进京,结合BJ的地方特色、风土人情对川菜几道名菜进行了改良,比较有名的开水白菜,网油灯笼鸡,豆渣鸭脯等都是一时脍炙人口的名菜。

    刘远山继续道:“这道菜当年非常有名,据说首长那会儿酷爱灯笼鸡,生活又比较节俭,中午吃了一半不舍得扔掉,告诉秘书晚上热一下继续吃。”

    “保健秘书那个急啊!油乎乎的菜,当时也没有微波炉,再热又不健康。只有请陈松如师傅如法炮制了一道,再去掉上午吃过的份量,留作晚餐,后来大街小巷这道菜就风靡起来。”

    说着夹起一块鸡肉,给大家讲解道:“这道菜啊,最好要用我们北平乡下出的这种小笋鸡,就选比鸽子大一点儿的那种,白卤、红卤一块给卤到入味脱骨了,再用网油包成灯笼状炸制,现在外面儿很多小店都不会做,不地道。”

    戴斯杰众人听着刘远山讲解颇觉有趣,纷纷提起酒杯、水杯致意。

    曹昊感觉刘远山和于大爷倒是有点儿像,但是吃这一块刘叔叔是专业人士,或许AONE社区的板块后续可以加一些生活服务、点评的模块和小组之类,到时候请刘远山联系下京城餐饮圈给些助力。

    “今天有小曹导对行业振聋发聩的呼喊,又有刘总的妙语连珠用以佐餐,当浮一大白啊!”戴斯杰酒酣耳热,也难得地开起玩笑,提了一杯酒。

    “对了,下午跟我去一趟北影厂,带你见个朋友。”戴斯杰又和刘远山干了一杯,转头对曹昊道。

    “谁?”

    “昆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