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孤寂过，从来没有。

    自从周超以来的近两千年，这里在绝大部分时间内是全国的政治中心。到了大唐盛世，长安更是成为全天下最璀璨的城市。这里有最好的诗，最好的酒，最繁华的街市，最耀眼的楼阁。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现在，长安城中只剩破败的断垣残壁。一两万户百姓，不到十万的人口。

    明明是白天，朱雀大街却看不到几个人。几万百姓蛰伏在各个角落之中存活，躲避着下一次政治军事风暴的冲击。

    陇西士兵凶神恶煞地在各坊搜索，看哪一户还有居民的活动迹象。只要有，那就进去抢光钱财和粮食。

    永平坊，一处昔日的中等人家内。

    “行行好，各位军爷。把吃的都拿走了，一家人以后还靠什么活呀…”老媪，死死地抱住口粮，哭喊声撕心裂肺。

    士兵一脚踹翻她，蛮横地夺过粮食:“滚开。以后靠什么活是不知道了，但你要是再敢拦着，你今天就得死。”

    就在此时，一阵咚咚的鼓声响起，街鼓之声传来。这意味着宵禁时间将至。

    为了维持秩序，陇西军保留了长安原来的作歇时间，所以官街鼓还是安排人去按时敲响。

    “天快黑了，收队，兄弟们回营！”

    士兵们带着从上百家抢来的粮米离开都城，留下了惶恐又绝望的市民。

    官街鼓，日暮之时按照惯例会响八百下。这是一个很长时间的过程，大约需要半刻钟。

    在鼓响之时，全城的陇西士兵就集体离开。到了鼓声即将结束之时，一个身影从长安城南的安化门进入了城中。

    唐律曰：日暮鼓八百而门闭。只是安化门已经破损，暂时也没人修补，所以从破损的门缝中间通行也能侧身通过，门关了也和没关一样。

    刘伍身手比较敏捷，在疏于防范的城池防卫下，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

    离开的陇西军士兵都是从西边城门出城，刘伍远远地看着这伙人离开，而后再混入永平坊。街道上本来也没几个人，借着昏暗的夜色潜入工作更是顺利。

    他很快就翻墙，从后门潜入了刚刚被抢的那处民宅中。

    “家中有人吗？徐公在否？徐十三！”刘伍对着试问道。

    “你是…刘家的小五郎？”一个老媪拄着杖从里屋走出，认出了刘伍。

    刘伍小时候在街坊和同伙游玩，在这些人中按年岁排行五，故而有“五郎”的称呼，正好也能叫他现在的名字。

    “十数年过去了，大娘还认得我啊…我来找令郎徐十九。听说徐十九还在长安城中没有撤离，想来打探打探消息。”

    徐十九是他的发小，一直在长安城下辖的长安县衙内当个小差役、小捕快。

    长安城的外城由朱雀大街分为东西的长安县和万年县，这个长安县只是一个小县，相当于帝都的一个区。

    长安城大部分居民要么死了，有能力逃的都已经离开，前往没有战火的地方居住。

    刘伍之所以来找徐十九，正是因为徐十九家中还有老母在世，想跑也跑不了。

    从军中能得到的只言片语，听说徐十九现在所在的长安县，官吏已经差不多没了。只剩个典簿管着几个在岗的小吏。

    “十九啊…今夜被点到城墙上去了。可怜我老妇守着家中，看不住家中一点东西啊。”老媪想起了被抢走的几斗粮食，悲从中来。

    帝都这么残破，城中这些差役捕快肯定是要被抓壮丁的。陇西军中暂时还不要他们这些人，就让他们白天维持好秩序，晚上就去守城巡夜。

    “大娘别急，这是怎么了？慢慢说来。”刘伍扶着老媪坐到一边问道。

    “还能是什么？那些不是人的东西，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粮食抢走了。十九在的长安县官府，又几乎发不出粮食。这下还能吃什么？”

    刘伍瞬间明白，是陇西军被焚营后粮草周转不济，就想出来从市民口中夺粮的损招。

    他怒而起身：“这些兵匪纵容强抢民粮，真是罪不可赦！大娘先别急，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也能买点吃的，先拿去应急。”

    通宝也就是铜钱，还有生丝，这两样是唐朝主要货币。银子本来不是官方货币，是没有流通的一般等价物属性的。

    但是到了晚唐，各地藩镇铜钱的铸造发行难以形成统一，唐廷铸造的钱币数量较少，质量也比较堪忧。

    朝廷给下面发赏赐有时候都会用银两来代替。故而，银子当然具有了一定的货币属性，能在黑市充当货币，而且还算比较抢手。

    “这怎么好意思呢。五郎这是发迹了？你不是早就不该在城里了吗，怎么这个时间回到城中到访？”

    刘伍强行把几钱银子塞进对方手里，并且解释道：

    “小时候我家家道破落，大娘和十九郎没有嫌弃。当时在街坊吃了一阵子的百家饭，理应思量回报。这都是救命的口粮，请接受下去，不要推辞。如果有多，请分给街坊使用吧。”

    老媪含泪接下了银钱，并且挽留刘伍留宿。刘伍有急事找徐十九，所以表示不能留下。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一把老骨头就不多过问了。十九郎就在延兴门城墙上，你要去的话就赶紧吧。夜幕中要小心城中的巡逻，他们抓到人就杀。”

    延兴门？那可是帝都的东门。从永平坊过去，等于要穿过半个长安县和整个万年县，实际上就是长安城由东到西的大半部分了。

    “为何当值不在就近的西城，反而到了东城去？”刘伍问道。

    “西城通向陇西军的营寨，把守的有很多外来的士兵。其他三面就没有那些士兵，都是原来长安城的官吏在看守…”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潜入城门时，居然会没人发现。刘伍暗中庆幸，还好没走西门…

    但是殿前军在帝都东边偏南一点的方位，永平坊在长安城西南，刘伍本来也不可能绕路从西边进城才对。

    他向老媪表示：“感谢大娘介绍和提醒，我这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