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脉山，某棵树下。

    树藤缠着昏睡的扶不离，她的身上布满了黑色的魇蝶。

    魇蝶翅膀上的花纹在微微发光，它们在吸食扶不离身上的灵力，转化为自身灵力的使用。

    等灵力吸食完，魇蝶就可以摄取她身上的精气了，直至最后让扶不离变成一具白骨。

    一道人影出现在扶不离身旁，魇蝶察觉这熟悉又可怕的气息，纷纷四散逃开。

    雾夫人用灵力把树藤震碎，接住了掉落的扶不离，她拍着扶不离的肩膀，焦急道：“不离，不离快醒醒！”

    魇蝶已逃，现实的幻境是破了。可扶不离依旧被困，神识的幻境未能脱离，她无法醒来。

    雾夫人尝试进入扶不离的识海，可扶不离在幻境中陷得很深，她很戒备，甚至抗拒雾夫人的进入。

    “不离，快醒醒！”雾夫人额头抵着扶不离的额头，识图神识沟通。

    “你所看到、听到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些都是假的！不要信它们，快醒醒！不能在这睡下去，别忘了你来灵界是干什么的！”

    怀里的扶不离呼吸平稳，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雾夫人把扶不离放下，伸手解开她腰间的定心剑，抽剑出鞘，“喂，快点想办法把你主人喊醒。”

    定心剑“嗡”一声，表示无能为力。

    它的确可以侵入人的识海，但它只会把人的神识重伤，并不会破扶不离识海里的幻境。如果强行破解幻境，那样也会误伤扶不离的神识。

    “要你有何用。”雾夫人把定心剑丢去一边。

    定心剑生气了，它飞悬起来，剑尖对着雾夫人迅速刺去。

    雾夫人弹指把定心剑打偏，它又气鼓鼓地飞过来，雾夫人再把它打偏。

    一人一剑就这样打了好几回，雾夫人一个力度不察，把定心剑打偏，让它的剑尖擦着扶不离的脸飞过去，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完了！等不离醒来，我就告诉她，她肯定会骂死你。”雾夫人率先甩锅。

    定心剑没想到人心险恶，悬在半空中不动了，模样看着有些无措。

    半晌后，定心剑飞快缩回剑鞘里。

    就在这时，扶不离因脸上的疼痛皱了下眉。血肉功法虽厉害，伤口也在慢慢愈合了，但还是定心剑给人的伤痛更胜一筹。

    雾夫人察觉到她的动静，忙对定心剑道：“快，给她多来几下。”

    定心剑一动不动在装死。

    “你个怂货！”

    ……

    眼看就要走出流脉山地界了，扶不离却忽然顿住脚步，不走了。

    她的左脸隐约传来疼痛，还有熟悉的冰冷感，很像定心剑的攻击。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伤口，定心剑也在她腰间挂着。

    明明一切都很好，但就是有些怪异。

    “师妹，怎么了？”旁边搀着她的端婧疑惑道。

    扶不离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

    幻境隐约松动了一下，这片森林上方的天空传来异样，仿佛在天空之外还有一方天地。

    扶不离似乎听到一道焦急的女声在喊她。

    “师姐，你还记得我初到闲鹤山，因不会扎发鬓而急得掉眼泪么？”

    “记得呀。”说起这个，端婧笑了，“当时你跟小豆丁一样矮，手指也不够灵活，头发扎来扎去，一直扎不好，最后反倒弄成了鸡窝头。”

    扶不离也跟着轻笑，“自那以后，师姐每日都会等在我房门前，等我起床后帮我扎发鬓。”

    “师妹怎么说起这个？”

    “师姐，能再帮我梳一次头吗？”

    端婧一脸不解，“现在吗？师妹，不如我们先下山？”

    “就现在。”扶不离态度决绝。

    端婧虽疑惑，但还是应下了。她让扶不离在石块上坐下，伸手去松开扶不离的高马尾。

    扶不离感受着指尖从长发梳过，传来丝丝痒意。

    端婧手巧，三五两下就搞定了一个发鬓，“梳好了。大师兄，周自在，你们快看，师妹梳这个发鬓多好看。”

    祁望景和周自在附和夸赞，夸得天花乱坠。

    “多谢二师姐。”扶不离站起身，“师兄、师姐，我得走了，不能让朋友等我太久。”

    三人表情一愣。

    “师妹，你要去哪？”端婧拉住了扶不离的手腕，另外二人也围了过来。

    扶不离平淡道：“这是幻境，我得出去了。”

    “师妹不想跟我们一起走吗？”周自在一脸悲伤，“师妹，我们好久没见你了。灵界一年，下界一百年，我们几十年没见了。”

    祁望景语气期待，“师妹不与我们多待一会？”

    “是啊，师妹，我们真的很想你。”

    扶不离挣开了端婧的手，“我也很想你们，但我们不能在这相见。我会回去找你们的，我保证。”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幻境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扶不离转身往山上走，这方幻境很古怪，她的神识无法探出流脉山地界，也无法探查到什么。

    身后安静了一瞬，又有别的声音传来。

    “不离。”扶长治身着铁甲，铁甲上是斑斑血迹，他笑吟吟道：“多年不见，我的小不离都长这么大了。”

    扶不离顿住脚步。

    “夫人，你看，我们的女儿已是大姑娘咯。”扶长治对着身旁的常久安道。

    扶不离微微侧身，但还是没回头。

    “哎！夫人别哭啊，好了好了不哭了。”扶长治抱住在簌簌掉泪的夫人，轻声哄着她，“不容易见一面，别哭了。再哭，不离也要跟着哭了。”

    扶不离终究还是转身了。

    “阿爹、阿娘。”

    常久安抹去眼角的泪，“能陪阿爹阿娘一会吗？”

    扶不离不语，没说答应，又没说不答应。但常久安看出了她的犹豫。

    “就一小会，阿娘求求你了。”

    良久，扶不离还是摇头，“可是……阿爹阿娘，你们已经不在了。”

    魇蝶显然没想到扶不离会这么说。

    见扶不离再一次转身离开，身后又传来众多声音。

    “小不离。”

    “扶师姐。”

    “不离。”

    “四师姐。”

    “师姐。”

    “扶不离。”

    ……

    一道又一道，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穿过虚空。

    从凡间新雨城的故人，一直到青川的同门，所有人都在喊着她的名字，声声带着思念，包裹着扶不离。

    扶不离没有回头，反而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耳边风声呼啸，风声里夹着故人的声音，字字含泪，他们哀求她再留下来陪他们一会。

    山陵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山顶不是出去的路。要想出去，你得把我们忘了。”

    “什么？”

    山陵子笑道：“不离，忘了我们，你就能出去了。”

    所有人都隔着一段距离，围着扶不离。

    他们都带着笑意看着扶不离，真切道：“不离，忘了我们，你就能出去了。”

    “忘了我们，你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