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反派想害我师尊

第九章 崖底遇难身陷险境,世外桃源绝地求生

    无边墨色从四周围拢而来,川乌仿佛身在虚空,手脚仿佛也不是自己的了。

    山石野树奇崛怪石,此刻都化了长长的细细的柔软的雨丝,轻轻从身边流过去。

    她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还未化形时在树婆婆脚下整日酣睡的日子,日光柔柔的抚摸着她的发丝,有点像师父温暖的大手……

    川乌困了,眼皮沉沉的,睫毛织成一张密网覆下来,悬崖上刺出一线晨曦,防风与风妖打斗激烈,川乌眯着眼,两个影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只有那晨光愈来愈强烈。

    “金乌又要飞走啦……”

    最后存着的一点意识,呢喃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川乌睡去了……

    厚朴师叔说,沉睡是生命的最初状态,也是生命的最终状态,所以不必畏惧死亡,死亡是回到了最初,像一滴水回到了江海,像一粒尘埃落进大地,像婴儿钻进了母亲的怀里。

    川乌不怕死,只是她还有些不甘,人间那些小泥点子们总说,母亲的怀抱是天底下最温暖的地方。

    川乌没有过母亲,不知那些小泥点子们在母亲怀中是何滋味?

    三千三百三十三年,川乌将自己当作自己的母亲,用左臂搂着右肩,右肩便能感受到一丝温暖,母亲的怀抱大抵也是这般吧?

    川乌好想师父,好想她流风殿的秋千和那些花儿……

    流风殿前落英缤纷,萧萧黄叶洋洋洒洒泼了一地——中山境的秋天总是来得很准时。

    绯色晚霞还未完全落去,天边云霓流光,苍术孤身坐在殿前的白色秋千上,捏着一片落叶沉思。

    从前他闭关修炼时,川乌就在殿前侍弄这些花花草草,旁余的女徒来笑她,她也不理,像一只初生小狗似的,脸上总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如今花已落得差不多了,不知她与师尊走到何处了?

    苍术手里懒懒转着那片可怜的叶,飞蛾似的扑棱棱摇曳,秋千上荡满了惆怅。

    师尊嘴毒,又不喜与人交往,她跟着师尊必要吃些苦受些气……

    可都是迫不得已,谁也没有选择……也罢,吃些苦也好─毕竟他不能确定自己能不能永远护着她……

    苍术长长叹了口气,呆呆看那晚霞一寸寸消散,身上忽然觉出些许凉意来,起身进了大殿。

    红消香断的时节,流风殿前的花香倒愈加浓郁,方才捏的那落叶孤零零被弃在摇来摇去的秋千上,却被一只手轻轻捡起……

    不知过了多久,川乌耳边仿佛传来细细簌簌的流水声,脸上湿湿黏黏,浑身骨头被打散了似的疼痛。

    睁眼是朦胧的黑暗,头顶一线细长的天,也看不出白天黑夜,川乌抹了一把脸,手上也是粘粘的腥味,就着粼粼水光细看——竟是黑黢黢的干了好久的血!

    舀了一捧暗河水洗洗,河水冷得像刚从冰山上流下来的初融的雪水。

    周身剧痛,也不知何处出的血,川乌昏昏沉沉,四处摸索。

    “师尊……师尊……”

    带着沙哑的声音在崖底四壁碰撞回响一圈后又落回川乌自己的耳朵里,凄凄惨惨,像个将死之人在叫魂。

    川乌顾不得其他,强拖着疲惫剧痛的身躯起来寻找师尊。

    她落到这崖底竟没有摔死,或许是幸运,又或许是这身体被师父养得强健,侥幸得了个活命。

    可师尊一副孩童弱体,又与风妖打斗受了内伤,从这万丈悬崖摔下,幸运些得个全尸,不幸些就……

    川乌不敢想下去了。

    对师尊的苛责的不满、对逼走无晏的怨恨此时已通通抛掷脑后,她只希望师尊能好好活着,哪怕落个半身不遂,哪怕脑残智障,她只希望师尊活着。

    “师尊……师尊!”

    川乌拖起沉重的身躯,疯了似的哭喊,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前进。

    “师尊!山神!烛龙——”

    “师尊!”

    “不是说你不死不灭么!……你倒是回答我一声啊!你骗人……”

    崖底的黑暗像一个庞然大物的瞳孔,她幽灵似的失魂落魄游走在这瞳孔中,不辨四方。

    脚下突然被狠狠拌了一下,衣服好像也被撕扯裂了。

    黑暗中也顾不得许多,川乌吃痛地挣扎起身,伏在地上一点点试探向前摸去。

    手上有布料的触觉,川乌心头一惊,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继续向前探去,皮肤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再慢慢向前探索,摸到了一双毛茸茸的眼睛,沉沉闭着。

    川乌脑子“嗡”的一声,连忙扑上去,细细摸索那具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

    眼睛……鼻子……嘴唇和下颌……

    “师尊——”巨大的喜悦冲击着她的大脑,她只感觉天旋地转,万籁俱寂。

    川乌实在没力气了,强撑着胳膊,半趴半跪在师尊身旁,伏在师尊耳边轻轻呼唤。

    “师尊……你别死啊……呜呜呜”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到烛龙消瘦的脸上,有的滑进眼窝,有的砸在唇上。

    烛龙依旧死尸一般躺着,毫无反应。

    川乌用尽全身力量才将师尊挪到一处光线稍好的平地,又将师尊的头搬到自己膝上,用衣袖轻轻为师尊擦拭脸上的斑斑血迹。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境,只觉得天地仿佛都消失了,师父、师叔、无晏都没了,在难以捉摸的虚空之中,只有她与她怀中的师尊。

    像大雨中依偎在同一枝头的两朵残花。

    烛龙很久没有这样沉沉睡去了……他好像回到了洪荒时代,又好像身在混沌之中,像盘古劈开天地之前的浑浑噩噩。

    做山神太久了,无边的黑暗和虚无让他感觉异常心慌。

    意识仿佛变成一个大球,与日月星辰一般,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烛龙不知自己到底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方,只感到深深的无助与迷茫。

    忽然,一个温柔而有力的声音从遥远的大宇边际传来,飘飘渺渺,缥缥缈缈,悠悠地在虚空中低回婉转。

    烛龙想仔细听听,那声音却像罩着一层雾纱似的难以捉摸……

    川乌抱着烛龙的脑袋,轻轻哼着从前树婆婆哄她们睡觉时的歌谣:

    “春风轻、春花盈,春水迢迢绕,何处燕巢新?……春睡醒、春意新,春风去了吹无尽……”

    树婆婆温暖的宽大的衣襟装着七八个小精灵,皎洁的月光落在树婆婆慈祥的脸上,她便像此刻川乌轻轻拍着师尊似的哄她们入睡。

    烛龙从未听过如此天籁。他仿佛在混沌中找到了一个光点,虽然微弱,却总算不是孤零零一个他了。

    无边黑暗从那光点开始被撕裂,前面绽出万丈白光来——

    川乌哼着哼着,忽然感觉不妙,腿上湿漉漉的,衣裙竟都黏在了腿上,伸手急急向腿上摸去,满手的血腥味直冲鼻腔,可腿上并无伤痕破绽。

    “不是我的血?”

    川乌惊叫,连忙向师尊的后脑摸去,果真是好大一条伤口!温热的血液从伤口中汩汩渗出,几乎浸湿了整个后背。

    川乌将师尊靠在壁上,咬咬牙,背过身去,缓缓松开了腰间的束带。

    “刺啦”一声,洁白的里衣被撕成两片。

    光线晦暗不明,川乌只靠触觉摸摸索索将两条布料结在一起,毛手毛脚绑在师尊头上止血。

    “师尊啊师尊,我要是能活着回到山神邸,你可得好好酬谢我!……嗯……至少让我做个正正经经的弟子吧?免得她们总是笑我是师父捡的小山精,上不得台面。”

    “……多给我些钱也好,我得狠狠勒索你一大笔钱,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我要买最好看的金花穿最漂亮的衣裙还要买……呜呜呜师尊你别死啊……”

    崖底常年不见日光,流水是刺骨的寒冷,潮气起来仿佛能穿透骨髓

    川乌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哭累了,脑子慢慢恢复理智镇静,不由得瑟瑟发抖。

    她灵力微弱,这底下没有可以生火的木材,又凭空变不出火焰,她受些冷冻倒也没什么,可师尊的身体已经一寸寸凉下去了——如此困境,她二人恐怕要死在这无人之地了!

    烛龙元神站在川乌旁边,双手抱臂,皱着眉头静静看着面前抱着一具尸体哭成泪人的小山精。

    “她倒也不嫌肮脏……”烛龙暗暗惊奇。

    死了的不过是他暂时蜗居的肉身,那肉身几次限制他动用神力,若不是摔下山崖,他到现在还被困在那小身体中憋憋屈屈做小童呢。

    死了倒好,一了百了,也算早早解脱。

    “不行,师父还等我回去呢!我不能就这么不黑不白的死在这里……”

    烛龙看着这小山精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抽噎噎,挣扎着背上她的“师尊”便要起身,连忙阻止。

    她一个脏兮兮还不够,竟还要背着一具流血的尸体四处走动?

    川乌刚走两步,“师尊”便从她背上滑落下来。

    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即便师尊如今昏迷着,也许不会记得她的付出,她也绝不会抛下师尊一个自己苟活。

    川乌咬咬牙,靠着一块高些的岩石,颠了颠,又找了个好背的姿势继续向前探索。

    走两步,“师尊”又滑下来了,仿佛后面有人拉着他的腿似的。

    川乌再往上颠一颠,走两步,师尊竟又滑下来了。

    “师尊啊,幸好你现在是个小娃娃,姐姐是救你,只能对你不敬了!”

    川乌摸摸那小师尊的脑袋,怜爱地说道,边说边麻利地剥下“师尊”的两条衣袖,胡乱绑在她自己腰上。

    “师尊”被扒成个半裸,洁白的皮肤在黑暗中异常醒目,打着赤膊,两条小小的胳膊耷拉在两边,秋千似的晃来晃去。

    烛龙虽不喜欢这小身体,怎么说也是他的一部分,亲眼看着自己徒弟的徒弟将他扒了个精光,一时脸上红白交错,不知该先生气还是先羞愧,脸色快要和四面的黑岩融为一体了。

    “你这小山精,难道不知男女有别?”

    半晌,雪白躯体的主人终于忍不住了,在黑暗里憋出一句来。

    除了疗伤时苍术与厚朴见过他的肩背,被一个女人扒光……倒还真是第一次。

    烛龙一把将川乌背上的尸体拉下来,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愠怒。

    “啊?”川乌不肯放下背上的“师尊”,僵僵地掉头。

    后面是方才走过的旧的黑暗,前面是尚未探索的新的黑暗。

    川乌面对着两片黑暗,惊奇地眨巴眨巴眼睛。

    “许是听错了罢……”

    川乌嘟囔道,正打算继续前行,忽然感觉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似的。

    “没有听错。是我。”

    烛龙就立在她面前,不到一尺距离。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口鼻间呼出的热气。

    川乌一脸狐疑,向前面的黑暗怯怯地伸手胡乱摸索,指尖却被什么东西一把捉住。

    崖底的空气是掺着冰凌似的冷冽,捉着她手的气流却是温温热热,虽同为空气,却分明能感觉得出天差地别。

    “谁?”川乌警惕道,连忙要收回手,那黑暗中的神秘之手却不肯松开,甚至带着她的手向上探去。

    “嗵……嗵……嗵……”

    强而有力的心跳从指尖传来,仿佛在空气中都能震出一圈圈波纹。

    “你是……师尊……?”川乌小心翼翼道。

    “不然呢?”烛龙的声音低沉而浑厚。

    本来应该是恼怒问罪,可他心里好像有什么催着自己似的,不由自主的想握住她的指尖,不由自主想让她摸摸自己的心跳。

    方才她剥他衣服的事情,仿佛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咳……”

    他好歹是师尊,竟如此轻浮,简直不像他了!

    烛龙反应过来,连忙尴尬地放开了那只被握着的手。

    “师尊!呜呜呜你没死啊……太好了……我以为你死了还还……”川乌扑到那团空气中哭诉。

    “等等,你要在这儿,那我背的是……啊─!”

    川乌正哭得梨花带雨,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尖叫着跳到半空,扔下背上的尸体便跑。

    无奈那尸体被绑的太紧,即使背着的人松了手,仍死死扒在后面。

    烛龙见状忍俊不禁,由她惊慌失措拳打脚踢,自己上前去将那袖子解开。

    “呜呜呜……”

    川乌惊魂未定,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师尊……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川乌抹了一把眼泪,许久,颤巍巍出声问道。

    烛龙看着眼前双眼哭成桃子似的小山精,忽然心里某个地方有些发酸。

    “大概……在你重回山神邸要勒索我一大笔钱……之前……”

    重回山神邸……要钱……

    那岂不是在脱里衣……

    川乌羞得满脸通红,恼羞成怒,憋不住,又哇哇大哭起来。

    “那你是不都看见了!”

    川乌像只小猫似的抱头,瓮声瓮气道。

    “并未。”烛龙平静道。

    “我都没说完,你怎知我要问什么?”

    这一问他烛龙竟无言以对。

    堂堂山神烛龙,元神出窍偷看徒弟的小徒弟脱衣?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味道,川乌抱头蹲着不肯出声,烛龙竟有些不知所措。

    “……本座……本座便与你一同寻这崖底的出路罢!”烛龙想岔开话题,尴尬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川乌闻言,抬头盯了面前的空气三秒,忽然向空气拳打脚踢。

    奈何她看不到师尊元神,师尊却能看得到她,本就是花拳绣腿,着实是胡乱打一通,未曾扫着师尊半根毫毛。

    “这小身体便不要了,本座解脱了,自在几日。”

    烛龙伸了个懒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小童身体,畅快道。

    正要自顾自阔步前行,却被川乌叫住了。

    “进去。”

    川乌语气里有一点女儿家的羞涩,但更多的是被欺骗后巨大的恼火。

    “你敢命令本座?”烛龙侧目道。

    “他,进去。”

    川乌指着地上躺着的紫衣童儿,冷冷道。

    烛龙从未见有人敢在他山神烛龙面前如此跋扈,竟敢命令他?她长了几个胆?

    当时他被风妖丢下悬崖,明知自己不会被杀灭,死去的是这个限制他的小身体。

    待他元神解放出来,区区一个风妖根本不在话下。

    没成想这呆蠢的小山精同他一起坠了崖,她修为尚浅,从那万丈悬崖摔下去,恐怕尸首都难寻到。

    千钧一发之际,他不顾被反噬强行催动神力,方才护住她的小命。

    那小身体除了能让她看到他的行动之外,对他没有一点便宜之处,反倒限制他催动神力,倒真真个把他变成8岁小童了。

    “本座说不。”烛龙依然在倔强。

    单薄的衣服勾勒出她瘦削的腰肩以及少女的曲线。

    川乌面色冷淡,站在角落一动不动。

    她不顾一切扑下来,前几日还兴高采烈穿着的漂亮裙子如今早已扯破,头上的钗环早已不知所踪,头发乱糟糟地披着,眼睛红肿,衣衫不整。

    再看地上那具身体伤痕累累,头上包着她的撕裂的里衣如今早已染成殷红。

    烛龙不禁有些动摇了。

    “等出去本座给你换新衣,可否……”

    “我不要新衣─进去。”

    川乌依旧是重复那两个字,颇有一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