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里，管教办公室，周秉申一个人坐在那值班，台灯光线昏暗，他眉头微皱，拿着一只漏水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钢笔微微有些漏水，一个不小心他蹭了一手。

    “啧！该向上头反应换个钢笔了，什么破玩意。”

    嘴里嘟囔着，用纸胡乱擦了擦，刚准备继续写，敲门声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钢笔摔倒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刚想发怒，门口传来了声音：

    “申哥！有你的电话！”

    “好的，我马上过去。”

    周秉申弯腰捡起笔，叹了口气，朝领导办公室走去。

    刚进屋，见正在看报纸的老书记，马上露出标准的微笑，略带歉意的寒暄几句，走到座机旁拿起话筒：

    “喂？谁啊？”

    “哥！是我！”

    听到哥哥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周秉昆紧绷一天的情绪一下子得到宣泄，他用力握紧话筒，全然不顾站在一旁一脸鄙夷的小护士：

    “哥，我在131，你能过来一趟吗？”

    周秉申愣了下，冲着话筒急切喊道：

    “是娘又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你...你出什么事了？”

    听到哥哥带着关切的语气，周秉昆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他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哥，咱娘没事，我也没事，就是我刚才路过澡堂子，帮忙把一个摔倒的老头送到131，可这边...”

    他瞅了瞅已经不耐烦的小护士，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电话里说不太清楚，哥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兜里没钱。”

    秉昆说的急，语气含糊，但周秉申还是听懂了，长舒一口气，算算时间，小老弟应该是遇见马守常了。

    既然不是太着急，周秉申就有了逗逗弟弟的冲动，他清清嗓子，语气严肃道：

    “行，你等着，我一会就过去，不过...周秉昆，什么情况，你不是应该在木材厂吗？”

    周秉昆脑子也蒙了，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胡乱打了几句马虎眼，便迅速挂断了电话。

    完了，周秉昆想着，这下麻烦了，露馅了！

    农场里，周秉申无奈笑了笑，放下电话，冲领导欠身示意后离开办公室。

    夜晚的空气因为寒冷，在鼻腔里形成了一股特殊的铁锈味，周秉申略有不适的揉了揉鼻子。

    农场大院门口，远远看见老宋穿着厚厚的棉服在门口站岗。

    “老宋！忙着啊！”

    周秉申从兜里掏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递给老宋。

    老宋听见动静，立马弓起身子裂开大嘴，忙双手接过烟，看到周秉申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赶忙从自己衣兜里掏出火柴刷着，避开风口凑向周秉申的嘴边。

    随后自己也乐呵呵的点着烟，一股白雾升起，老宋长长呼出一口气，满意的吧唧几下嘴：

    “申哥，这么晚了还不回去休息啊？”

    周秉申把自己要出去的事告诉老宋，本意是想让他给自己打个掩护，就不算请假了。

    毕竟他现在属于插队，贸然离开农场是会有麻烦的。

    没想到老宋说：

    “申哥，一会后勤队的小周开车去市里，可以带你过去，不过顺不顺路我就不知道。”

    哟，还挺巧，周秉申心下满意，从兜里拿出半包烟扔给老宋：

    “行，那我就在这等会，正好陪你聊聊天。”

    老宋接过烟，借着月光看到烟盒外面的双喜，不禁咧开大嘴，露出满嘴的黄牙：

    “申哥大气。”

    ...

    约莫20来分钟，俩人正唠着就听见远处传来发动机的声音，一束强光打来，周秉申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他侧过头去用手挡住光。

    一辆墨绿色卡车伴随发动机的轰鸣从远处驶来，老宋在旁边扯个嗓子大喊：

    “小周！申哥有点事去市里一趟，你带上稍一段！”

    那个叫小周的年轻人从车窗里探出半个头来，冲着他们大喊道：

    “没问题啊！申哥快上来吧，外面冷。”

    周秉申回头冲老宋打了个招呼，合拢棉袄爬上卡车。

    ...

    这年头医院人不算多，尤其是晚上的131，十分安静。

    大厅里的灯光泛着青白色，显得阴阴沉沉，前台小护士裹着厚棉袄眼皮直打架。

    而周秉昆安静的坐在墙边长椅上，盯着空无一人的过道发着呆。

    忙活一天，现在回过神来，肚子早就饥肠辘辘，发出不满的叫声。

    他沮丧的摸了摸肚子，心中一团乱麻，既有马上见到三哥的期待，还有满满的紧张和忐忑。

    “周秉昆！”

    忽然，周秉申的声音在静谧的走廊里响起。

    周秉昆抬头起身，对上三哥戏谑的笑脸，也露出憨厚的笑容，不过紧接着又挂起愁苦的表情，脚下像是黏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俩人都没说话，对视片刻，周秉申背着手，慢悠悠来到缴费窗口。

    秉昆也不敢言语，低着头默默跟在身后。

    掏出一沓泛着毛边的纸票，就着大厅的灯光，周秉昆抿口唾沫慢慢数起来，捞点...赚点钱不容易啊。

    数了半天，他也不知道要多少钱，干脆全塞了进去：

    “同志，先交这些，够不够的您再联系我，成不？来得及，钱没带够。”

    窗口里的小护士早就练出了眼里，打眼一扫就知道钱数多少，八九不离十。

    眼皮子耷拉两下，语气淡淡的说：

    “暂时够，给谁交啊？还有，把你单位地址，还有名字登记一下。”

    “给刚刚板车拉来的那位老人家，我叫周秉申，郊区劳改农场的管教，送病人来的是周秉昆我弟弟，他单位地址...”

    他回头瞟了一眼因为紧张不停揉搓衣角的周秉昆，语气不善的说道：

    “他无单位，目前属于待业人员。”

    周秉昆身子抖了一下，头埋的更深了。

    ...

    医院门口，寒风一激，骨头都发颤。

    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瞪了眼周秉昆，低沉着嗓子说道：

    “说说吧，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就见一辆黑色轿子在身前一个急刹车，没等停稳，后门推开，一位短发老太太冲下来。

    周秉申一看那张脸，心中便是一动，二人擦肩而过，对方眼中尽是担忧，瞥了周秉申一眼便匆匆跑进医院。

    愣神的功夫，周秉昆也没闷出个屁来。

    无奈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忍心说重话。

    静默的夜里，咕噜噜的声音格外明显。

    周秉申都气笑了，伸手在秉昆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走吧，有什么话回头再说，我先带你吃口饭！”

    一听要下馆子的节奏，周秉昆不烦了，也不愁了，笑的比月光还灿烂。

    狠狠点了下头：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