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章 祸从天降再遇豺狼 吉凶难料前路茫茫
天光大亮时,邱小虬已把柳叶船划到了长江中。楚金蚨难免愧疚,却又毫无办法,这一夜,他没杀人,都是邱小虬在杀,理应是邱小虬累到浑身酸软才对。恰恰相反,自打上了这船,他就像是被抽了筋,乏力,心慌,憋屈,想骂人,想跳进江中一死了之……他也知道,这一切不痛快,仍是那和尚一泡尿的余威。
石头城就在远处,城头上仍有盔甲泛着寒光。自从感知这条小船进了长江水面,楚金蚨心里渐渐踏实起来。也许是累乏至极,楚金蚨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他骨节酸痛,头重脚轻。待到清醒时,看看头顶上的太阳,似是辰末巳初。
邱小虬松手丢开船桨,重重地在楚金蚨面前坐下,道:“完蛋,死活寻不着阿姊的船!逃难的,要饭的,船上死绝了人口大批的东西无人看管的,这会子倒是遇着不少,咱们不是说好了老地方见么?哪里才是我们不见不散的老地方?”
楚金蚨伸手捧了江水洗洗脸,起身四处张望,水天茫茫,渺无边际。“从石头城所在方位来判断,这一带水面差不多就是昨日别离处,阿姊也是极有主意的人,自是知道在原地等我们回来,难不成遇上了歹人,寡不敌众?”楚金蚨越想越怕,又道:“若到天黑仍寻不着阿姊众人,你我可如何才好?”
“若真寻不着他们,那就是天意!天意难违,都是命中注定!”邱小虬索性不再划桨,踮起脚尖在船头四处远眺,但也不过是徒劳:“江面上船只往来不断,他们被杀了,船上的东西让人抢走了,都有可能,就怕被人劫了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再受了哪个歹人污辱,岂不是活受罪?”
说了“污辱”二字,邱小虬立即觉得不妥,当前秃人不说亮话,又忙道:“船上有携良阿奴,对付三五个毛贼当不在话下。”
这话就不好说了,若不是三五个毛贼呢?七八个,甚至更多的话,一拥而上,仅凭一个携良阿奴,如何应付?若落到一个细疤脸和尚那般畜生手中,船上的人岂不是个个猪狗不如?
一想到细疤脸和尚那个畜生,楚金蚨顿时觉得脊背中阵阵发凉,往江中吐了一番口水,道:“若真是这样,咱弟兄两个岂不是更绝了回江陵的后路?”楚金蚨极不想落到那步田地:“若与阿姊失了音信,就算主家饶我两个一死,湘东殿下岂能容忍这种事?”
“若寻不到阿姊,咱们还回江陵做什么?躲到哪里不能过一辈子?”邱小虬又剖析道::“若真是死于非命,倒也罢了,我们两个回江陵也算是报丧,但就怕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咱们只能在外头混日子。”
天将正午,正当二人在船头哀声叹气不知所措之时,一架乌木大船如从天降一般横在面前,看不清船上众人面貌,只听得一道嘶哑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狗崽子,谁的部下?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速速报上名来?”
邱小虬一听,慌忙划桨,想掉转船头,奈何小小的柳叶船已被大船上两条竹柄水杉木棹死死摁住。楚金蚨多了个心眼,说:“我们广陵城里羊市桥东头药铺的,去江州城南笪桥津药市采买当归、茯苓、生地、黄芪,一共四十味药,奈何中途风大浪疾……”邱小虬忍不住要笑起来,心想这蛋扯得有点远,怎么就成了药铺里的伙计?羊市桥、笪桥津药市这两个地场都在江陵城外,万一这人也是江陵为的呢?
楚金蚨一时不知这瞎话如何往下编,头顶上的人却骂道:“爷没功夫听你扯闲屁,你两个给爷听好了,当今盛世,乾坤扭转,正值朝廷用人之际,你两个即刻编入部伍,为萧见理将军麾下效力。”
“萧见理是谁?空口无凭,让人如何相信?”邱小虬脱口而出。
“放屁!”头顶上的人痛骂道:“不识抬举的狗杂碎!大将军名讳岂能出自你的狗嘴?连个尊卑礼都不懂么?既是将军,自有尊贵道理,何必问那么多?虽说朝廷正需用人,可对那些瞎眼狗,该杀头时还是要杀头,有敢不听王命的,那就看看你的狗头脖梗子硬,还是爷的鬼头刀更硬!”
这不就是拉壮丁么?楚金蚨心生绝望,眼下这世道,吃粮当兵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更何况又是如此一个不分清红皂白的粗野之人?
“识相的话就赶紧爬上来吧,爷没功夫跟你磨磨唧唧!”说话间,船头上放下了手腕子粗的麻绳软梯,另一个尖细嗓儿吼道:“腿脚麻溜些个,若走一步退三步的怂样,是来吊丧的么?”邱小虬悄声问:“咋办?跑是跑不了哇!”楚金蚨小声叹气道:“往哪里跑?我认了,这是命,听爷的话吧,先活命再说!”
“动手干吧!”邱小虬伸手去摸腰间的短刀,却被楚金蚨一把摁住:“势单力薄,咱两个哪是人家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
待到听从指令,搭着麻绳软梯爬上了船头,楚金蚨才知道船舱中黑压压一片人头,船宽三丈,长十丈,应是江上跑了多年的行商货船。楚金蚨暗想这船的来历,会不会也是江陵李家一样的王府私作?
舱中全是男人,老的少的都有,有的愁眉不展,有的两眼通红,也有的目光呆滞。楚金蚨数了一下,甲板上不过十几个佩了刀枪的步卒,如何就把这一舱的男人给镇压得服服贴贴?
楚金蚨被推下了船舱,很快就被一个短鼻子小卒用手指粗的麻绳拴住脖颈,结了个死扣。待到拴住邱小虬的脖颈时,邱小虬想挣脱,另一个红脸小卒抬手一耳光。邱小虬轻轻一闪,算是躲过了,短鼻子小卒一脚踢中邱小虬的左膝,骂道:“爷是先练挨打,后练打人,这大半年吃尽人下人的苦,混到今日,就为了有口饭吃,你个杂种不服气么?”
脖颈上被拴了麻绳,两手却闲着,楚金蚨赶紧搂住了邱小蚨,又向短鼻子步卒央求到:“军爷莫恼,他未见过世面,不懂事体,军爷体谅他吧。”邱小虬的脖颈上也拴了麻绳,短鼻子步卒一拳打在他胸前,骂道:“你若真有这尿性,明日军前效力,就去杀那些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吧,台城内外,正是用人的时候,有的是地方等你们到军前效力,在爷面前逞么子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