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中年汉子怒斥道：“你死到临头了，还张狂什么？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这个萧禹什么来历？侯景不是北边来的乱臣么？楚金蚨觉得饿了，心中也更紧张起来：侯景带领叛军围困京城，如何又成了当朝丞相？既然昨天夜间老和尚与这萧禹密谈临贺王登基之事，那么，侯景这个丞相，到底是临贺王所封，还是老皇上所封？

    “说什么死到临头？”元津老和尚悠悠地道：“谁先死到临头，尚未可知，乱世之中，最致命的杀人兵器，明枪暗箭么？”这番话说得中年汉子脸色一暗，他转头看了元津老和尚一眼，楚金蚨就盯紧了他的右手，和手中紧握的腰刀。一怒之下，拔刀杀人之事太多，楚金蚨这一刻反而替老和尚担心起来。

    元津老和尚却是谁也不看，依然悠悠地说：“名利面前，贪欲之心，足以置你于死地，明知不可为而强为之，逆天道而行，与民心为敌，孤军奋战是没有前途的。”

    “你说侯丞相孤军奋战？你说侯丞相逆天道而行？”中年汉子问罢，又转头看了元津老和尚一眼，继而对台阶下的众人道：“诸壮士中，可有赏我侯某一点面子，听从我的命令，替侯丞相，替当今圣上处置了这个串通乱臣，心怀谋逆，且张狂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的狗秃驴？”

    既是与侯景为敌，这老和尚理应算得国师了吧？若杀了他，岂不是站在了北边来的叛军一边？楚金蚨动了小试身手的念头，我杀了这和尚，那汉子必定高看我一眼，我也不必再被这麻绳拴了脖颈吧？但这侯景终归是反国之贼，老话说上贼船易，下贼船难，既然世乱无常，当需百倍小心，时时如履薄冰……

    正当楚金蚨暗自难下决心之时，邱小虬却高声喝道：“将军英明！将军慧眼独具，我愿意杀了这两个不忠不孝的乱臣贼子！请将军明鉴！”

    楚金蚨回头看了邱小虬一眼，略生嫉妒。众人皆引颈张望，邱小虬伸长了脖子，大叫道：“出家人，不该潜心向佛么？他这般妄论朝政，又私藏兵器，还不该杀么？”

    “唉，唉！”萧禹连叹两声，道：“黔首贱民，心抱名利贪贼，一旦作恶起来，比恶人更恶！无知小子，如此浅薄轻狂，往后有你吃苦之时。”

    闻听此言，楚金蚨竟突然觉得这个萧禹让人感觉亲切无比，这番话也正中自己不爽的心情。元津老和尚看看萧禹，又看看人稠广众中请命杀人的少年邱小虬，摇头道：“少年人哪，临死之前，我要跪谢你的杀头之恩，烦请您让我死得痛快些，不要过于折磨老朽，您的功德就胜过九阶浮屠了。”

    邱小虬一时无言应对，也可能心生胆怯。元津老和尚又道：“同时，我也要送你几句，看你们衣不遮体，蓬头垢面，人人脸带菜色，说明腹中无食，又被拴住了脖颈，被他们猪狗不如地对待，从今往后，你为他们而战，纵然哪一天死了，他们对尔等也绝无感谢之情，因为他们也不知自己能多活几日，眼下这乱世之中，还有比活命更紧之事么？”

    中年汉子一挥手，邱小虬脖颈上的麻绳就被两个步卒给解开了，一把钢刀递到了手上。

    邱小虬摸过钢刀，在手中掂了掂，又看看楚金蚨，悄声道：“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为何迟迟不表态？”说完，大步向前，走到中年汉子跟前，躬身施礼，道：“参见侯将军！”

    中年汉子又一挥手，两个步卒就上前架住邱小虬的胳臂，将他拖至元津老和尚面前。邱小虬就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跨步上前，举刀拍拍老和尚的脸，说：“老秃儿，墙头草，有时候最可恨，你错就错在一心多用，如意算盘打得过于精明，你这是嘴上有佛，心里有贼，罪恶至臻！”

    元津老和尚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了汗，嘴唇哆嗦起来，道：“我一心多用？少年人，你看事情只看表面，这世上，就我自己一心多用么？”

    人在临死之时，不该是吓尿了么？哪还有这么多废话？楚金蚨愈加后悔，痛恨自己没抢到这个机会。

    老和尚满脸苦笑，眼中泛光：“少年人，眼下哪一个朝廷重臣不是一心多用？我不一心多用，如何保得了这寺中众僧的饭碗？皇上老儿被困台城中这些日子，吃饭屙尿都得看那瘸驴子的脸色，更可恨萧梁皇室诸王无一真心护驾擒贼，如今这乱纷纷的世道，抱错了大腿那必定是被斩草除根的下场。”

    不知被麻绳栓了脖颈的众人，听了老和尚这番话有何感想，楚金蚨倒是觉得这老和尚不该杀，此人难得！凭直觉，今后，若有机会跟着他混，可比过去跟着汪阿挪混了那些年强多了。如此一个对时局与世势洞若观火的明白人，轻易杀掉岂不可惜？

    邱小虬与老和尚之间，寒光一闪，楚金蚨就看到了老和尚的僧衣前胸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了白花花的肉。老和尚“啊”一声，楚金蚨不由得暗暗佩服邱小虬刀法果然精准，又划破了僧衣，又不伤皮肉，却把老和尚吓得不轻，道：“小壮士开恩，让我痛快一死，如我重生父母，不必这般令我生不如死！士可杀，不可辱！”

    如此来说，老和尚也算一条汉子了，被吓成这样，仍把话说得这般斯文，一般人能做到吗？

    邱小虬的刀尖抵在了老和尚的心间，说：“快向侯将军忏悔怒罪，求得饶你一命才是正理，莫以为你死了，大殿上供着的佛祖会记得你？”

    “佛祖？佛祖在哪里？”老和尚一脸冷笑，道：“少年人，你可真是混沌至极，你以为我真心相信佛祖么？”

    此言一出，众人嘘声一片。老和尚又道：“我自幼舍身寺院中，几经辗转来至此地，也不过是为了吃饱穿暖，之前从未想过能在此纵享几十年泼天富贵，更没想过竟能享受了不知多少芳龄女子，如今天下大乱……”

    话未说完，邱小虬手起刀落，老和尚的左前胸就被划出一刀血口子，中年汉子笑骂道：“狗秃驴，凭你在寺庙中乱睡女人，捉你，杀你，一步也没有错。”

    “人活百年，终逃不过一死，我活一年，抵尔等百年，死又何憾？这世上，惟有尔等混沌人，最最可悲可怜。”老和尚说完，向邱小虬点头示意，说：“世道已经乱了，这乱世，没有个三年五载是收不场的。萧梁一族的气数与运势，若不出个人物，也是常人所扭转不了的。你我众人，不死在这场风波中，下一场风波能幸免？小壮士，让我死得痛快些吧，留下那些混沌人苟且在世，行尸走肉一般，无生无死，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