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命诀

016章 侯琮奉命改去向 孤儿行军受鞭笞

    果然,只听得侯琮吩咐道:“丞相有令,今日天降瑞雪,自当普天同庆,不宜动刀枪。鉴于此意,咱们今日驻防西州城,由昌乐门入城后,直抵乌衣桥,伺机而动,傍晚时分直取广阳门。”

    昌乐门,乌衣桥,广阳门,邱小虬听得一脸茫然,暗想:这一会儿东府城,一会儿西州城的,如何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再者说,外面这么大的雪,这些人衣衫单薄,雪地里行军,光是这天寒地冻,也把人都给冻死了,还怎么打仗?也不怕半道上被人打劫?

    楚金蚨不动声色,心中的盘算却未停:行军打仗的事,也能说变就变么?这会子为何又要直取广阳门?看这侯琮的架势,究竟是乱臣贼子?还是护国良将?他说的临贺王登基,究竟是真是假?从此跟这个人混,算不算站错队?

    “军爷,恁大的雪,如何前往西州城?”郑六站了出来,对侯琮躬身施礼,又说道:“军爷,冰天雪地,就让我们光着脚行军么?好歹得有双草鞋吧?”侯琮低头看看众人脚上,无不是残破掉底儿的麻履草芒,又听一个汉子在人群中喊道:“大冷的天,不该给弄件夹袄穿上么?半路上要是冻死了,老子还怎么打仗?”

    侯琮伸长脖子左右看看,像是在找寻那个喊话的汉子,却对身边的亲信说:“派两个弟兄去这寺里库房看看,若有缁衣麻鞋,就带他们去库中换上新衣新鞋,也好有个皇城禁军的样子嘛。那个二货言之有理,这些人半路上要是冻死了,真打起仗来还真就是抓瞎。”

    郑六与楚金蚨四目相对,点头,悄声道:“也算拿咱们当人,先穿暖和些再做打算,这叫走一步看一步。”邱上虬点着头自言自语:“有双鞋穿也好,万一冻死在半道上,免得做个赤脚鬼。”

    “还有,”侯琮像是突然想起来事情:“库房里的刀枪,人手一件两件皆可,能拿的都拿走,两军阵前派上用场,也算元津老狗死后为国效力恕罪。”

    说话间,步卒们高声喝斥众人出大殿向东走,拐过一道角门,穿过一条藤萝架下的甬道,来至库房门外。为首的步卒站在高处,高声喝道:“每人三套,里外簇新,自家身上的破烂儿,一律脱下来丢到门外。”

    众人叽叽喳喳,走在最前头的汉子们,已有几个剥脱了自家衣裳,光脚迈过库房门槛,手忙脚乱地换上了新衣。

    郑六不急脱衣脱鞋,却盯着邱小虬的腰间的短刀,问:“这刀也要扔掉么?”邱小虬低声反问:“干么要扔?要说杀人,还得这短刀,神不知鬼不觉,一发刀毙命,用着顺手。”

    楚金蚨脱掉旧衣,先挑一件黑丝帛夹衣穿上,将那短刀挂在腰间,又罩了一件缦衣在外面,自言自语道:“如此不僧不侣,不把刀扔掉,如何立地成佛?”心里暗想的却是半道上逮着机会逃跑时,这短刀才是防身的本钱。

    郑六脱了自家衣裳,却是穿了四件。邱小虬说:“老丈这不是占官家便宜么?”郑六默然:“人老了,吃饱穿暖才能活着回家,若要冻死饿死在外,岂不是亏大了?”

    楚金蚨一眼瞧见那个头顶不及众人肩膀的孩子,脱掉了自家衣裳衫,却一时抢不着新衣,光溜溜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就随手扔过去一件两裆胯。邱小虬看了那孩子一眼,摇头叹气道:“毛都没长齐,竟也要两军阵前去卖命了,什么狗世道?”郑六抢了一件交襟短衣,递给那孩子,急急地说:“抢啊!吃饭要抢!穿衣要抢!要活命,就得知道抢!别人都抢,你不抢,你不就是傻子嘛?”

    邱小虬看着那孩子穿上交襟短衣,还算合身,问:“叫个啥名儿?”

    “姓徐,小名叫车儿……”

    “徐车儿?好家伙!”邱小虬翻了个白眼儿,又问:“大号呢?叫徐什么?”

    “就叫徐车儿,我阿耶开车匠铺子,就在广陵北门外……”

    “寒门小子,哪还有大号?”郑六说完,拉了徐车儿的袖子到楚金蚨跟前,说:“以后,这小子也跟你们混,只要能活着回广陵,他阿耶亏待不了你们。”

    邱小虬摸摸徐车的脑门儿,问:“你阿耶去哪儿了?”徐车儿摇头,郑六忙道:“只要他阿耶活着,家底儿里拿点出来孝敬你们,自是不在话下。”

    楚金蚨心中一沉,只要他阿耶活着,也就是说,活着不活着,还不一定。

    这个念头,让人不爽。

    不说徐车儿能不能活着回广陵城,先说眼前。

    刚刚换完衣裳,又有步卒前来传令,众人立即动身到寺门外集结。邱小虬悄声问:“老丈,可知此行吉行?”郑六满脸沮丧:“若听令而行,凶多吉少。”

    楚金蚨笑问:“若不听令呢?”

    郑六看看左右,靠近了邱小虬的左耳,说:“那就看你两个敢不敢了!听令而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这个理儿。”

    大雪毫无停歇之意,鹅头般的雪花从空中直直在往地面上砸。众人出寺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前后左右,白雪茫茫,并看不清远处的路。若不是两个步卒在最前头带路,谁也不知道这是往哪里走。从未来过此地,楚金蚨不识路,邱小虬也是一样。郑六手里多了根竹竿,当作拐杖。侯琮骑了一匹红棕马,身边的两个亲信则骑了模样相近的两匹灰斑白颈肃州马。楚金蚨的身上冒了汗,脚上的麻鞋被雪水浸透,又凉又硬,磨得脚趾生疼。

    郑六走得一瘸一拐,邱小虬骂骂咧咧:“狗娘养的鸡儿天,这要走上几个时辰,岂不是要了爷的命?”

    “唉唉,大雪天行军……不战也败,”郑六毫无头绪地道:“雪地赶路,不穿个皮靴怎么行呢?麻鞋成了这个鬼样子,打起仗来就是个死路一条嘛!”

    正说话间,队伍前方一阵痛骂喊叫声此起彼伏,一个步卒骂道:“愚蠢的杂种,行军赶路走丢了鞋,还能干什么吃的吃?打死你都不多!”

    又一个步卒扬鞭打马凑上前去,滚鞍落马,对着雪地上的人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楚金蚨快步上前,发现被打之人正是徐车儿,忙抱住挥鞭打人的步卒,央求道:“军爷大人宽宏大量,高抬贵手,他不过是个孩子。”步卒一甩手,楚金蚨差点摔倒,郑六扶住他,又对着步卒躬身施礼,道:“军爷息怒,打死了他,岂不是少一个军前效力的卒子?”

    “蠢到家的杂碎糕子,想逃么?别人的鞋好好的,单单你鞋掉了,后娘养的么你?你运气恁不好?”说话间,步卒手里的鞭子又不分头脸地乱打一通。徐车儿被打得呜哇乱叫,却不知道求饶。

    “军爷莫打他了吧,这孩子可怜,他是个孤儿。”人群中一个汉子说了句:“他阿耶在南徐州城外战死了!”。郑六忙道:“军爷,如今咱们也算是一条战壕中人,当前正是圣上用人之时,军爷如何不怜悯同袍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