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这些兄弟，可是跟你相处多年的生死与共……”郑六一边问一边扫了两眼，发现尽是些十六七岁之人。

    邓五左右看看身边的弟兄，笑道：“吃粮当兵，最讲究个义气，四海之内皆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这都是我从死人堆里把他们拉出来的，他们最大的十七，最小的十四。”

    在邓六的示意下，那十人站起一排，似是请郑六检阅，毫无防备之心。这就是楚金蚨鄙视了，任何时候，轻敌总是致命错误。

    “军爷早生五十年，我郑六在年轻之时遇见军爷，将是我郑六几辈子的荣幸？”郑六说完，用袖子掩住口鼻，压着嗓子咳嗽了几声，眼神却向宁远将军萧大春的面前飘。奈何萧大春早被邓五一番话气昏了头，闭目沉思，咬牙切齿。

    邓六又道：“此前，他们都是官户人家私养的家奴僮仆，活得形如猪狗，哪有尊严可言？轻则打骂，重则用刑。他们自从跟我一起追随侯丞相，我先让他们尝过了女人的滋味。尝得了女人滋味，再年轻的都不再年轻，男人一起共事，当如此嘛！”

    “哈哈，哈哈，军爷乃是奇才，天选的带兵良将，最懂得下属心思。”郑六大笑起来，邓五也大笑，说：“若不给弟兄们一点好处，谁给你卖命？背后里不捅你的刀子，那就是意外！”

    “军爷如此性情中人，以后，我那些难兄难弟跟了你，定能忠心耿耿，你指哪儿，他们就打哪儿。”郑六的心思难猜，楚金蚨仍躲在大树后面，邱小虬说：“咱们过去帮个腔儿，伺机行事。”萧大春的额头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嘴唇被咬破，渗出了血丝，楚金蚨就懂了，给邱小虬递了个眼色。

    邱小虬掌心朝上，虚抬着双手，慢慢地站起来，朝着邓五走过去，说：“大哥好义气，早遇见大哥，何至于这几日受苦？此前，我就是家奴，大哥所言句句属实，今日遇见大哥，可谓苍天在上，苍天不负，我也算苦尽甘来。”说完，单膝跪地，算是行礼了。

    论胡言乱语，邱小虬绝对一把好手。

    邓五嘴里说着“兄弟们有缘分，不必这般客气”，又急着三两步跨到邱小虬面前，伸手想把他扶起来。楚金蚨看见邱小虬低头，欲做出三拜九叩之势。邓五由此更加兴奋，弯腰，伸手，想双手扶肩。邱小虬却是抓、拉、扭、摔一呵成。

    转瞬之间，邓五被邱小虬展臂锁喉，死死地压在身下，萧大春的随从们一跃而起，将邓五的弟兄们间隔开来。毕竟，此前多年的家奴经历，早被驯养得野性全无，十个少年步步后退，有三个甚至扔下刀枪，举起了双手。

    郑六说：“看见了吧？识实务者为俊杰，宁远大将军在此，想活命的，乖乖地举起双手，站到一丈开外的地场去。”

    个子最高的一个，手持一柄长剑，抬手指了郑六，问：“红口白牙的，凭何信你？”

    此时，邓五已被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堵了头巾，拼命挣脱，奈何无济于事。郑六扭头看看，又直盯着持剑的大个子，问：“想单挑么？看我年纪大了，是么？”

    大个子面带冷笑，想说话，嘴唇在抖，却说不出。楚金蚨屈身翻滚向前，眨眼间来至大个子跟前，众人只听到“啊”一声惨叫，那柄长剑就被踢飞了。楚金蚨起身之际一拳打在下颌间，大个子就直挺挺在倒下去，剩下的九个被惊得两眼呆滞，纷纷举起双手。萧大春的人把他们反绑了双手，雪地里跪着，听从发落。

    然而，萧大春左右看看，又对着被绑的少年们上下打量一番，扭头问郑六：“如何处置他们？”

    “将军有何打算？”郑六转了转眼睛，又问：“将军如何看待他们背弃家主，投奔侯景？”

    “杀？杀了他们？”萧大春说完，回头看看身边人，又看看楚金蚨，低声道：“我从未杀过人，果真要杀他们，岂不是手足相残？”

    楚金蚨与邱小虬对视一眼，不由得苦笑，这是仁？还是愚？还是蠢？

    “不杀他们，放狗归山么？”郑六仰面朝天，似是极为无奈。

    老话是放虎归山，郑六却说是放狗归山，这就表明了态度。

    楚金蚨走到萧大春面前，施礼，道：“不杀，也不能放，若把他们放回侯景身边，岂不是等着他们再回来放我们的冷箭？”

    正当萧大春再一次陷入沉默之时，却听得呼呼呼、叭叭叭等杂乱而急促之声。继而是不远处密林中，阵阵惊慌失措的人喊叫，马嘶鸣。尚未明白过来远处刚刚发生了何事，但见一名黑衣人飞奔而来，在萧大春面前翻身下马，跪禀道：“夫子河东，密林中当有伏兵，刚有乱箭飞出，所幸只是射中树上，并无伤及兵卒。”

    “夫子河？”郑六果断质疑：“距此一里半，此当是如何神勇之士，才能把箭矢射到这边树干上？”

    萧大春看看众随从，叹气道：“我等尚在这里纸上谈兵，人家对面却已动手。”又问来人：“卢参军，你所带之人，一个也不剩了么？”

    参军者，参军事的简称，即后世军中之参谋。

    卢参军又跪地叩头，道：“倒不是死了，怕是趁我不备，临阵投敌了，他们听闻侯丞相，额，不，侯逆贼那边能吃得饱，穿得暖，还能连升三级……”

    众随从低头不语，郑六心领神会，向萧大春拱手施礼道：“治兵者最忌叛敌失节之人，既然将军麾下之人已有如此败类，更应该杀了这些猪狗之辈，以效敬尤。否则，难绝后患。”

    邱小虬听了，跨步上前，拖过了邓五，抽出短刀，递到萧大春面前，道：“将军说此前从未杀过人，那就先把这败类捅了，也算是为国锄奸。”

    邓五在挣扎扭动中，甩掉了口中的头巾，开口道：“将军莫被身边小人一派胡言所迷惑，国难当头，天家正是用人之际，将军在此滥杀无辜，与圣上以仁治天下之圣意相悖，把我们留在身边效力杀敌，将功折罪，岂不是彰显将军大才之举。”

    萧大春环视四周，似是无心听此陈辞滥调，郑六说：“此人若在将军身边，恐有内奸之患，不如快刀斩乱麻，永绝后患者。”

    “畜生，小人！”邓五吼道：“皇上身边就是你这种老狗太多，花言巧语，利令智昏，所以才激怒了侯丞相，落得个大军围城……”

    楚金蚨飞起一脚，踢中了邓五的门牙，萧大春下令：“把他捆树上，我倒要看看这人还有哪些花花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