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华

孤迹天涯

    灵隐寺,观音殿内,立着三娘的牌位。焚香正浓,徐盛伫立在灵位前,很久,很久。

    “三娘,你一个在那边,会不会孤单……”“我多么希望,那时候,中箭的那人,是我……”

    这日,青儿收到一封书信,是章涵寄来的,信中尽是负情寡意之言,悔恨决绝之语。她将书信示于徐盛:“他定是遇到了难处。”徐盛读完,不禁皱眉:“是的。”章渊看完书信,亦是愁眉,回忆道:“离开杭州前,余忠曾给他寄来一份书信,书信内容我并不知晓……”青儿不禁流泪:“他定是不想连累我们,才一个人扛着。”章渊安抚着青儿:“青儿,他会没事的,我会想办法的。”

    两日后,别过章渊,徐盛携着青儿一路北上:“我们先回宁远,再去找章涵……”青儿点点头:“嗯。”

    三娘的骨灰,终入土于孤月山南麓。

    至大同,见过余忠后,青儿才知章涵为何会写下这封决绝信。走出余府,青儿临风伫立,显得格外失落:“你究竟在哪里?章涵,你究竟在哪里?”她转身问道徐盛:“徐公子,接下去,你有何打算?”徐盛道:“我会陪你,直到……直找到章涵为止。”

    嘉靖十八年六月,章涵已是格根最为器重的谋士之一。一日,章涵刚从格根营帐走出,一汉人军士上前道:“章先生,有人找你。”章涵问:“来人是谁?”军士摇摇头,章涵手中军务繁忙,并未及时回见。

    处理完军中事务,章涵缓缓朝营帐走去,掀开帐帘,一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他眼前,他不禁泪水浸湿:“你还是来了。”

    青儿闻声,不禁失声痛哭。章涵缓缓来到青儿面前,一把抱住她,深愧道:“青儿,我……我……”青儿只是不停地哭泣,自始至终她都没责问章涵,责问他为何要狠心抛下她:“我知道,你有千万个顾虑,可是,我已经离不开你了……答应我,再也不许离开我……”章涵流下泪:“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他深情一吻:“青儿,我爱你。”青儿道:“我也爱你。”

    情思如梦,帐外,只见徐盛会心一笑,他望着无垠苍穹:“三娘,我们都很好,青儿很好,章涵也很好……”

    嘉靖十九年七月,北部哈刺嗔纠集俺答、几禄、吉囊、青台吉、赤台吉等十余部,祷旗晾马,大举进犯宣府。大同守军与俺答秘约,只要其不劫掠大同,大同军即不拦截。八月,俺答遂分道入大同西路,由井坪、朔州直抵雁门关,破宁武关,至岢岚、兴县、交城、汾州、文水、清源,杀掠人畜以万计。俺答退兵,遇大同守军,即以所掠财物馈赠,而大同巡抚史道、总兵置之不问。宣府总兵奉命增援,亦观望不战。巡抚山西都御史陈讲以山西告急驰报,下兵部议,兵部尚书张瓒则以“寇且退矣,何事张皇”为辞,以致俺答军携带所掠辎重,徐徐出塞。同年十二月,俺答、吉囊又寇大同宣府。宣府总兵薛云奋力抵抗,官军亦大败。俺答所掠辎重较之七月更甚。

    野狐岭外,一路鞑靼大军正朝漠北缓缓而去,只闻一鞑靼军士笑道:“我喜欢这里,越来越喜欢了,我要带个汉人女子回去。”另一鞑靼军士道:“我曾听人说,宣府境内,但凡有些权势的汉人,女儿的嫁妆都很丰厚,无所不有啊。”一汉人谋士道:“可不是,‘良田千亩,十里红妆’,蜿蜒数里的红妆,浩浩荡荡仿佛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他不禁摇头:“这嫁女啊,本是件喜庆的事儿,可他们非要炫耀家产的富足,权势的深厚。太过低陋,太低陋了。”一鞑靼将军笑道:哈哈,你没这个命就不许别人风光啦。”他又道:“格根说你们的皇帝很小气,可我并不觉得。”他指着所掠辎重,得意一笑:“还是很大方的嘛,这些‘嫁妆’够他嫁所有的公主了吧,哈哈哈!”

    一日,宣府城外,薛恩贵领着一对骑兵,出现在巴图面前。只见两个汉人被麻袋蒙住了头脸,被蒙古兵带至薛恩贵面前:“跪下!”

    巴图拿起长鞭,狠狠抽着,他抽了很久,随后将长鞭递到薛恩贵手上:“你知道,为什么要抽他们吗?”薛恩贵不言,巴图道:“薛总兵,可还记得你儿子薛云?”薛恩贵激动道:“是你,是你杀了我儿?”巴图不禁一笑:“老头子,我可没有杀你儿子。巴图我能向来恩怨分明,这两个马匪,就交给大人处置了。”巴图一声令下,两个汉人的麻袋头套被解开了。

    巴图望向仇仕成:“他们可是亲眼看见,仇大人的那一箭,一箭穿心……”只见仇仕成大怒:“故意挑拨我与总兵,你是何居心!”薛恩贵来到那两汉人身旁,细细一瞧,不禁道:“是你们!”柳叶刀与冷瞎子急忙求饶:“薛大人,薛大人救救我!”巴图仰天长笑,对柳叶刀与冷瞎子道:“老天有眼,我们竟能在雁门关外相遇。”

    柳叶刀与冷瞎子将仇仕成箭杀薛云之事一一说与薛恩贵,项宁远等部将见状,皆俯首认罪。一旁,仇仕成冷汗直冒,正欲拔出长剑,朝薛恩贵刺去时,被项宁远一把擒住。

    “把……把他们都给我押回去……”薛恩贵颤声道:“统统押……押回去……”巴图走到薛恩贵面前,狠狠道:“老爷子,你可知道,仇仕成害死了格根最爱的女人,害我的挚友章涵家破人亡。”他收起狰狞面容:“你放心,格根一向以大局为重(通贡),希望你能秉公处置。(虚实自判)”薛恩贵道:“你想怎样?”巴图道:“仇仕成,我要定了。”被按到跪地的仇仕成大吼道:“薛恩贵,你不能,你不能!我是阁老的女婿,除非你也不想活了。”薛恩贵冷笑了几声:“你杀了我儿,你让我如何活得?”他轻轻一挥手,将仇仕成交给了巴图。

    大军凯旋而归。一日,巴图营帐外,只闻青儿问道:“仇仕成你打算如何处置?”巴图喝了一口热腾腾的奶茶,双手交叉,置于脖子前。青儿又问:“还有,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格根?”巴图长叹一声:“瞒着格根,是三娘的意思。”青儿想起三娘,不禁心伤,巴图回忆道:“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青儿掩面流泪,巴图道:“她是不愿你伤心。”他回忆着:“离开远来客栈前,三娘曾对我说……”

    巴图回忆——

    “巴图,你别难过。”她坦然一笑:“人在世上,活得再久,终究是要离开。长生天呀,会把坏人带去地狱,将好人送至天堂哦。”她望着天空:“三娘此生,问心无愧。只是……”她面露伤感:“只是,就这样离开大家,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遗憾。”巴图含着泪:“三公主。”三娘笑了笑:“你呀,怎么还叫我三公主呢,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巴图擦着泪:“三娘。”三娘点点头:“嗯,这才是我的巴图大哥嘛。”她收起嬉笑:“巴图,不能让格根知道我的事,好不好。”她面带感伤:“我知道,他一直深爱着我……我曾无数次和他说,我恨杀戮……无论是何原因,轻贱人命,总是不对的……世间人人应该平等,不分贵贱……而且,我也不愿看到他伤心……巴图,你能答应我吗?”巴图道:“三娘,我答应你。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三娘俏皮道:“说吧。”巴图道:“三娘,不要放弃希望。徐盛说,会找最好的汉人大夫来医治你……”三娘点点头:“嗯,我答应你。”

    巴图自责道:“杀了徐廉,杀了戴阉狗,杀了仇仕成,也换不回三公主。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若是从野狐岭离开……”青儿垂着眸:“巴图,三娘曾与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她抬起头,淡淡一笑:“她是个敢爱敢恨,追求自由的姑娘。其实,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们,你看天空的那片云,是不是像极了她的笑脸……”巴图望向长空:“嗯。”他不禁感慨:“也不知徐兄何时才能释怀?”青儿蹙眉:“徐公子,他……一生情,一辈子。”

    他们不知道,这番对话,被格根一侍女无意听去。格根知道后,伤心欲绝,他一直揪着胸口,泪水滴在那块羊脂玉(曾经定情之物)上:“其其格……三娘……”那年,他大病一场,一病就是一年。

    嘉靖二十二年——

    距宁远二百里,可见几十万蒙古大军,如乌云蔽日,阵阵压迫感袭得人无法呼吸。奇怪的是,装备如此精良的大军,却在边境处扎营多日,丝毫未动。明廷得知边事,遂命九边军士全力支援宁远。

    宁远,近光寺——

    “辽东孱弱(例行军事会议上,赵源对攻取大明辽东发表过意见:“辽东之势,盘根错节,以至非施强力而无所扭转。明廷无能,放任富地荒芜。依今之势,若占之,明廷尚无实力来取……”),吃下它,我们就有了出海口。有了出海口,何惧他人掣肘。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就……”赵源不顾众军士阻拦,怒气冲冲推开寺门:“格根!格根!”

    走进观音殿,只见赵源怒道:”几十万将士的性命握在你手上,整个蒙古的国运在你手上。你却在这破庙里,对着一个女人灵位流泪!迟迟不肯回头!”他转过身,拿起刀,用力劈向身边的佛像:“要是真有一个佛祖,真有一个长生天看着这个世界,何来如此多的灾荒疾祸。你的其其格,善良的三公主,又怎会……你还在痛恨,也固执得以为害死她的是徐廉,是仇仕成。可是,害死三公主的罪魁祸首,是谁?是残暴、黑暗、腐朽的大明朝,是那吃人的体制。”

    许久之后,格根起身,只恨道:“传我令,全军撤兵!(格根深知,侵占辽东,势必战火纷飞,生灵涂炭。大明边军虽弱,但帝国却有强大战略纵深,蒙古实力远不能及)”

    这晚,金帐内灯火通明,赵源找到格根,递上一封书信:“我本闲散逍遥翁,云下青山思归程……”格根听完,只是道:“军师执念(期待其辅佐的格根成为巡视六合君临天下的帝王,更期待天下大道施行,百姓人人平等,安居乐业)太深,恐乱心神,早些休息吧。”

    山海关——

    格根退兵后,西北望,残阳铺水,孤雁飞沙急。

    城头,远眺。辽东副总兵(龟缩于山海关,迟迟不肯出战)不禁自负:“天朝神威,强犯者自是闻风而退。”辽东巡抚心思感慨道:“若是辽东丢失,我大明危矣。如此下去(任由俺答强大),俺答必成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