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人国人，除了为民被称为氐人，为兵被称为鲛人之外，还有一个流传于氐人国之外的名字——人鱼。

    这个名字，一般用来称呼刚刚死去的氐人，意为可以像鱼货一样处置的人。

    之前在耳房中的那个弟子，告诉阿旺堂里有鱼肉吃，却没有告诉阿旺，能吃到的是人鱼肉。

    阿旺原本也没有想吃鱼肉，急急火火跑来，只是想表现出自己也是一名会饥饿的普通弟子。

    所以，也没有预先往这方面联想。

    而夜寂，作为参加入门试炼时就曾使用过鲛脂这种特殊材料的弟子。

    一开始也以为，人鱼只能分尸取脂，未曾想过人鱼肉是可以吃的。

    刚才听阿旺说要来他们这里吃鱼肉，一开始虽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便领会了是什么意思。

    进而，甚至对人鱼肉是个什么滋味，产生了一定的期盼。

    此时夜寂再回过头来看向脚下的人鱼，那眼神就变得有些复杂。

    阿旺在见到分尸现场的一瞬间，便想通了这其中的各处误会。

    作为曾经在蜃楼城居住很久的人，阿旺有许多氐人朋友。

    他虽然不是那种圣母到想要靠一己之力改变全世界的人，却也在离开扬州海界的时候暗暗发过誓，此生都要以同为人族的平等身份对待氐人。

    此刻，他居然拿着饭盆，站在被分尸的氐人尸体边上，等着吃这些人的肉！

    阿旺内心中产生了一种信仰被亵渎一般的恶心感觉。

    他原本以为，暗影宗虽然有可能使用鲛脂辅助锻造，最多也就是去市场上购买鲛脂。

    今日才知道，原来暗影宗的锻造堂，本身就是一处制造鲛脂的窝点。

    怪不得夜寂他们几个，当日参加入门试炼时使用的鲛脂，全部都是较为新鲜的货色。

    敢情，他们也是疏通了关节，在开始试炼之前刚刚从堂里得到的那些鲛脂。

    思及此处，阿旺便又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的问题。

    既然锻造堂要经常新鲜的鲛脂，并且有自己割取鲛脂的能力，那么，这些新死的人鱼是从哪里来的呢？

    东极城作为相柳国放都城，地理位置上位于徐州西南。

    与一片汪洋的氐人国扬洲，原则上有一条海陆边界线。

    或许，这些新死的氐人，便是从这条边境线走私过来的？

    那些偷着走私同胞尸体的氐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走私过来的人鱼，只要进了徐州地界，立即就成为了合法的工业原料。

    还真是讽刺啊！

    如果，这些曾经贩运同胞尸体的氐人，死后也被贩运到徐州，不知道应该算是死得其所，还是天道轮回呢？

    见众位师弟都看着出神的自己有些不知所措，阿旺猛地摔了饭盆，大吼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鬼忧无辜地说：“师傅叫我们割取一些鲛脂，为之后的锻造练习准备一些材料。

    我们也没有想到，师兄您好这口……”

    第二句话，鬼忧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已经意识到这里面应该是误会了。

    惊神师兄想必是只听说有鱼肉，没问清楚是哪种鱼。

    不过，这种鱼其实也是鱼，只要迈过了心理的那道坎，其实还是很能引动食客的食欲，满足食客的味蕾的。

    想到这里，鬼忧试探着加上了一句：“惊神师兄，如果您真的饿了一天了，不如试试这人鱼肉。

    只需要稍微烤一下，或者上锅蒸一小会儿，那香气，怕不是能把传说中的饕餮引到咱们宗里来！”

    阿旺当然知道人鱼肉在传说中有多香，他虽然没有吃过，却在这么多年的游历之中，不止一次听说过关于人鱼肉的传说。

    不过，他每一次面对向他炫耀人鱼肉味道的人时，脾气都不怎好！

    “找死！”

    阿旺暴喝一声，右手腕一翻，十二分力道的掌心雷毫无预兆地向鬼忧拍去。

    这可不是在耳房里面收拾鬼忧等人时的力道，这是比新弟子比武时的力道犹有过之的超极限力道。

    这一招打出，阿旺心底存的便不是教训鬼忧的心思，而是要直接取了鬼忧的性命。

    鬼忧本事不济，但灵觉不弱。

    虽然没有准备，仓促之间还是做出了防御和闪避的反应。

    只是，这震字一脉的修行之道，主打一个迅如雷霆，力如天罚。

    鬼忧刚刚有反应，掌心雷便结结实实印在了鬼忧的心口处。

    鬼忧与阿旺之间，在真实修为上差了最少两、三个大境界。

    再加上阿旺是一时激愤，超越极限出手。

    这一招按理来说，基本上就算宣判了鬼忧的死刑。

    鬼忧身上电光萦绕，爆痘一般的声音不断传来，就好像是全身的韧带和血管都在狂暴都雷击之下爆炸开来。

    阵阵黑烟从鬼忧身上不断涌出，待雷光消散之后，鬼忧的身体还会因为应激反应，偶尔抽搐一下。

    阿旺的行为吓坏了周围的弟子们。

    最终，还是自认与阿旺有几分交情的夜寂，战战兢兢地凑上前来。

    “惊神师兄，在宗门内打死同门，虽然不是什么重罪，却也得有个合适的理由。

    要不然，计算师傅那边不愿多生事端，宗门里面问起来，师傅也很难办……”

    原本只是因为割取鲛脂而对宗门有些失望，觉得宗门必须走上毁灭之路的阿旺。

    此刻听说殴死人命这种事，在暗影宗里面只需要有个听起来十分正当的理由就不算什么大事，立即就对宗门生出了一丝绝望。

    果然，生消组织要杀的每一个人都有取死之道，想那阿卯叫我过来这里卧底，便是因为这宗门从上到下已然全部烂透。

    不仅不把氐人当人，就连自家的弟子也不当人看。

    怪不得陈文杰宁可当杀手，也不愿意随便找个宗门拜入。

    一方面是因为他家里实在困难，拿不出三十个玉髓的入门费。

    另一方面，或许他一早就从别的渠道得到过可靠的消息，知道进了宗门之后的生活，比当杀手好不到哪里去。

    见阿旺目光闪动，就是不说话。

    原本一副欲言又止样子的夜寂，也顾不上再装模作样，赶紧推了阿旺的胳膊一把。

    “惊～神～师～兄！

    理由！快给我们个理由！

    诸位师弟都在这里看着呢，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怕不是一会儿就要先跟师傅解释了。”

    阿旺也回过神，冷冷地看向地上好像一具焦尸的鬼忧。

    他本想说：我打死他要什么理由？本长老这是在为宗门清理门户。

    转念一想，这个理由虽然大义凛然，却不一定会得到宗门支持。

    首先一点，割取鲛脂这个行为，是宗门内的日常工作，鬼忧做这个事本身并没有错。

    至少，在暗影宗里绝对不能算有错，还得算有功。

    其次，阿旺这长老身份本来就来历不正，此时就连证明身份的印信与礼服都拿不出来。

    硬要说是为宗门清理门户，恐怕除了宗主与护法老者，没有人肯帮他说话。

    偏偏，从夜寂的态度来看，死了个把弟子，根本就达不到惊动宗主的程度。

    最后，即便是由宗主证明了他的身份。

    虽然杀人的事可能就这么算了，但滥用职权这件事怕不是影响更坏。

    还不如弟子之间互殴失手，这样说起来反而更好接受一些。

    思虑再三，阿旺才开口道：“我小时候在蜃楼城生活过一段时间……

    我，我有很多，很多氐人朋友……

    如果，如果说我一开始知道……

    我肯定要回避……

    是我错了，我不该，不该对鬼忧出手……”

    阿旺这话说得断断续续，还几度有哽咽之意，不要说在场的诸位弟子，就是阿旺自己都信了三分。

    众弟子也跟着唏嘘出声，有的安慰阿旺，有的惋惜鬼忧。

    此时此刻，阿旺忽然尖叫一声。

    “不好！

    快，你们快抢救一下鬼忧，万一他没死透呢！”

    众弟子心说：那人都被雷打成炭了，你说他没死透就一点不觉得亏心吗？

    自己刚才用了几成功力，有没有使用什么加成伤害的法门，心里都没有点AC数吗？

    即便这样腹诽，众弟子还是做样子一般尽了写救助同门的义务。

    哪成想，这一顿忙活，居然有意外惊喜。

    众弟子正手忙脚乱地用各种“偏方”尝试救治鬼忧。

    掐人中的掐人中、捏虎口的捏虎口、抽脚底的抽脚底、砸心口的砸心口……

    最后，见大家的妙招都不太妙，一个弟子自告奋勇，脱下裤子对着鬼忧的脸就来了一泡黄的。

    茶色的尿液倾泻而下，简直如甘霖玉露一般，一瞬间就让双眸紧闭的鬼忧张开了双眼。

    一声压抑得几乎听不清的呼号传出，打量黑色粉末从鬼忧口中喷射而出，紧跟着又被尿液和成泥巴糊到了鬼忧嘴上。

    鬼忧一个鲤鱼打挺，一蹦足有三尺高。

    几块护身阵盘点碎片从他身上掉出，他却浑然不觉。

    也不知道是在吐灰还是吐泥，鬼忧连着呸了十几口之后，这才伸出好似烤过肉串的红柳枝子一样的手指，颤抖着指着阿旺。

    “好你个惊神，你来真的啊！

    你知不知道，老子的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