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了吗？”

    伊莎贝拉走后，多莉女仆问亚瑟。可是，亚瑟没有带怀表的习惯，而动物园这里，也显然没有任何计时工具。

    “不知道耶，如果是在以前的公司的话，倒是可以看看同事们有没有在吃早餐，如果大多数人都在，就知道差不多了。”

    “那先不管了，反正迟早就知道。”多莉摆摆手，然后继续仔细去翻查那些陈旧的财务文件，一时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多莉翻纸的刷刷声。

    亚瑟乐得自在，他早就已经适应了所谓的工作，不管去到哪里，不管是怎样的老板，交给他怎样的任务，他都能泰然处之。

    “又没到交货的日子，着急什么。”

    亚瑟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就算女王陛下明明给了他一个艰巨的任务——一周之内，要为这个已经没有动物、没有园内设施、没有员工的三无动物园写一份可行性的未来发展报告，亚瑟都无所畏惧。

    “大不了就炒鱿鱼嘛，也像我很纠结的公事，此际回头看，原来并没有事。”亚瑟哼着小曲，这是他浸淫职场多年悟出的第一法则。

    “少爷，情况比我们想象中还要糟糕。”多莉把头和盘得很优雅的发髻从纸堆里拔出来，揉揉眼睛，对亚瑟说。

    “伊莎贝拉不是吓唬我们，从这些财务文件来看，动物园现在确实是负资产，欠了不少外债，而且最糟糕的是，前任园长用私人的名义签署了一些文件，向皇家银行借了钱……”

    “借钱？”亚瑟终于被惊得从窗台边的墙挪开自己的背，靠近刚刚淹没多莉的纸堆。

    “他借钱干什么，中饱私囊吗？是刚刚那个老头子？”

    “不是中饱私囊，少爷，你看这份银行的文件。”多莉把一张纸塞进亚瑟的手里，亚瑟最烦看这种密密麻麻的东西，只是假装看，但根本没有用心，他知道多莉会向他说明一切。

    “这里写着，前任园长用私人的名义借钱，是给动物园的其他普通员工发工资。并且，都这里为止，动物园就再也没有新的财务文件了。可以想象当时发生了些什么——动物园长自掏腰包，去银行借钱，然后拿这些钱发了最后一次工资。发完之后，连财务都跑路了，所以之后没有了财务文件。”

    “神经病的啊！”亚瑟听得脑壳痛。“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自掏腰包来打工？多莉，之前的动物园长多少钱一个月的工资？”

    “也就三万五。”

    “磅？”

    “那当然是磅啦。”

    “他那次借了多少？”

    “一百万。”

    “一百万镑！一百万镑！”亚瑟的脑壳已经疼得欲裂，这显然不是正常人能轻易接受的事实。“这人是得了什么毛病，一个月拿三万五，一下子借一百万发给别人！他是疯了吗？动物园不是他的啊？这一点难道还能拎不清楚的？”

    “那可能真的拎不清，少爷，你不记得了吗，那个老伯伯走的时候，哭成什么样了？但是你再看，和他一起走的其他人，却完全没有这种伤感。”

    “区别在哪里呢？”

    “少爷，很简单啊，动物园园长是管理层人员。所以，你明白了吗。”

    “哦！这样子！”亚瑟拍拍自己的后脑勺，总算恍然大悟。亚瑟想起来了，以前在任何一家公司或者工厂，那些吏部同事们的气质，确实就是这样。

    他们明明也是打工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做一件事，写一个字，甚至呼吸一口气的出发点，都是从老板那边的角度出发的。明明老板都没说什么，那些吏部同事们却总能主动地想出许多折腾人的鬼主意，比如斥重金购买喂饭机器，让员工可以一边打螺丝一边吃饭；又比如在厕所装上计时器，让那些带薪拉屎的老哥们无以遁形；再比如要员工们每半天就要提交一份工作报告，甚至是每两个小时一次！

    这些事，都是亚瑟真实遇到过的。自从他从皇家学院毕业出来，进入第一个工厂之后，他就对那些吏部的人有着一种坚决得像是与生俱来一样的讨厌。

    “为什么管理层的人总以为自己是老板的啊？”

    “很简单的啊，他们有一套自己骗自己的理论，亚瑟少爷，难道你没有听他们说的那些吗？什么劳心者治人，诸如此类的。”

    “好像是这么回事，他们满嘴都是这些话。”亚瑟叹了口气，再想起那个老公公泪眼婆娑的样子，真可怜啊，他被卖了，还在帮忙数钱都不知道，并且自己感动自己。

    “别光顾着可怜别人，亚瑟少爷。”多莉拍了一下亚瑟的额头，把他拉回现实。“如果不是他，现在动物园还要多欠一百万镑呢，以后如果你能把动物园搞活过来，一定要想办法帮那个可怜的老公公把钱给还了。”

    “那一定。”

    但亚瑟还是不明白，这个动物园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那个老园长如此掏心掏肺。你要说他当管理层当傻了，真以为自己是老板，也说不太通。因为根据亚瑟的认知，那些吏部的人虽然有毛病，但如果牵涉到他们自身的利益，他们也会像一个真正的老板一样自私。

    公司要倒闭了，没钱发工资，有多少个老板肯借钱来发给员工的呢？亚瑟不敢说没有，但最起码他自己是没听说过。

    “你别忘了，亚瑟少爷，这家动物园的老板可是女王陛下。”基本上，多莉总是能看得出来亚瑟正在想什么。“她应该有一种独特的能力，让人死心塌地给她做事，并且一丁点怨恨都没有。”

    也对，多利亚女王，是一个独特的女王。这一点，亚瑟和多莉都不否认，从他们第一次和女王见面就知道了。

    “她一定对那个老伯伯施了什么魔法，才让他这么死心塌地的。”多莉助手轻声地提醒亚瑟：“下一个，轮到你了，亚瑟少爷。”

    多莉弯着腰，俯低身子，把嘴巴贴近亚瑟的耳边。

    “你可要小心哦。”

    “小心什么？”还没等亚瑟反应过来，又一把不属于亚瑟也不属于多莉的女声，斜刺里杀出，震得亚瑟浑身鸡皮疙瘩，一身皮像烤好的麻皮大烤猪，视觉影响了嗅觉，喷香扑鼻。

    “亚瑟卿，女仆，朕很高兴，在这个点就看到你们到了动物园。”

    女王陛下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站在门外，吓得亚瑟和多莉都腿软得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