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先生，你说你之前在公司里，是做烹饪的是吗？你是个厨师？”

    纵有万般困难，即使刮风下雨，天雷地火，死人塌房，敌国入侵，外星人降临，地球毁灭，生活就算不继续，班也还是要继续上。所以，就算亚瑟对当前所面临的事情仍然感到困惑，他还是照旧来到动物园，每天在办公室里，处理这样处理那样，还有面试。

    最近面试的人又多了些，亚瑟就正在谈其中的一个。

    “说是厨师又显得太过鲁莽一点，我不是很喜欢。”那个面试者肥头大耳，明明面试间里又开了窗又有风扇一点儿也不热，但是他还是在出汗，不对，看起来更像是出油。他的手臂强而有力，一看就知道能抛动装满石头的锅。这样的厨师，在我们金花国这种出了名的美食荒漠里，根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百年甚至千年都难出一个的大师傅。

    但他居然说自己不是厨师。

    “我真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厨师，虽然我本来学过，甚至学了二十年，哎，学厨的哪个不是一学就学十年二十年的，这些小事不必在意。”

    “那你就是厨师了啊！”亚瑟和多莉都不解地问着。“怎么说不是厨师呢？”

    “我现在只会饼了。”

    肥头大耳说，二十年来，他去过那么多国家，在不同的餐厅里学习过，跟过那么多个师傅，教会了他不同风味的菜式。他以为自己学有所成，然后回到金花国。结果，在他刚回来之后没多久，柠党就推出了代肉。

    “然后我就找不到工作。”

    “你可明明是那么厉害的厨师啊……”亚瑟听得触目惊心，多莉也紧皱眉头。“可是，不是说代肉渐渐地又成为了上层贵族才享用得起的食物了吗？我们现在在外面买菜，价格虽然不怎么便宜，但正常的食材还是能买得到的啊？”

    “那是一码事，但饭店现在不喜欢请厨师了，又是另一码事。”

    肥头大耳说，伊莎贝拉一计不成，又生了另一计。

    “她发明了炒菜机器人。”

    根据肥头大耳的介绍，炒菜机器人炒菜其实并不算很好吃，顶多算作一种噱头而已。但自从有了炒菜机器人，不少店铺就摆了一台机器人在明厨亮灶里，给客人观看，告诉客人，他们的菜都是干净卫生的机器人做的，绝对不是什么油腻的大叔，抽烟的大叔，吐痰的大叔，胡子拉碴的大叔做的。

    有了这样的机器人在前面表演，饭店老板就可以让那些工资很低的，根本没有学过厨的小年轻，在后厨那里，用剪刀将从中央厨房里做好打包好，并且送到这里来的料理包装，然后放在小锅里煮热，拿出去就能卖三四十镑一份了。

    “这样子赚钱，他们难道没有良心的吗？”

    “良心是什么，又不能吃。我做的饭菜才能吃。”肥头大耳反驳亚瑟，并且告诉亚瑟，饭店的老板还不是最赚钱的。

    “最赚钱的，是侯爵！”

    肥头大耳说，饭店这样子经营上菜速度会比过去快百分之七十，这样一来，打工仔省下了排队等吃饭的时间，就有更多时间去加班了。

    “我们做厨师的，在金花国的未来，肯定是一种会被消灭的职业。所以啊，要趁早转型。可惜，我的第一次转型失败了。”

    亚瑟还在消化肥头大耳说的话，多莉已经迫不及待地提问了。

    “可是做饼，也是一种厨师啊？先生，你是在哪里做饼？我们也想尝尝……”

    “不是，不是那种饼，不是做的，是画的！”

    亚瑟和多莉都陷入了沉默。

    “在上一家公司里，我专门帮老板画饼。因为我曾经是个厨师，我知道怎样的饼才是最好吃的，松软的是怎样，爽脆的是怎样，嘎巴脆的又应该是怎样。老板让我画，画给他的员工们看，说，等公司经营环境变好了，上市了，赚钱了，这么好吃的饼，老板会天天请他们吃！”

    肥头大耳这样说着，亚瑟已经听得满头冷汗。

    “所以，你们知道饼为什么好吃吗？”

    亚瑟摇摇头。

    “关键就在于卷。”

    肥头大耳说，面粉团在有限的空间里，因为酵母的作用，开始发生某些奇怪的反应，然后互相地挤压。然而，在封闭的，尤其是有时候被封盖的空间里，面粉互相挤压，并不会把蛋糕真正地做大。它只会在有限的空间里不停地挤压，然后卷，互相卷的过程中，内部就会空心化，产生出绵密的气泡。

    “这样子，口感就蓬松了，松软了，这不就好吃了嘛。”

    “呃……”亚瑟面露难色。“厨师先生，你刚刚说的，真的是做蛋糕的事情吗？”

    “当然是啊！你看，这个世界上哪个蛋糕哪块饼不是这样发酵出来的呢？”肥头大耳继续补充说明。“你如果不盖盖子，一味地让蛋糕让饼平摊出去，发酵得很大，有用吗？那样结构会太过松散，那就不是绵密和软的口感了，是没有口感，你都感觉不出来了。所以啊，我明白老板的意思的，我给他的员工们画出来的饼，横截面都是一丝不苟的正六面体蜂窝状气孔，咬下去，很蓬松很好吃的。”

    “但他们并没得吃啊？”多莉反驳道。

    “对啊，所以我也没劲！”肥头大耳说。“而且我知道，再这么整下去，我自己也要被画成饼了，老板请回来的那些伙计，很多人都受不了。他们等不到公司经营环境变好的时候了，最近不是很多农人来到城里了嘛，老板请了一个回来做保安，把以前的保安给炒掉了。据说省了一个月几千镑的工资。所以你说，我还不赶紧走吗？我能不走吗？再不转型，我又要死一次了。学厨那么久，已经死了二十年，我可不想再画饼画到又死一次！”

    肥头大耳签下了《畜约》，却依旧没有摆脱卷的命运。他变成了一头大王乌贼，它啥也不会，只会挥舞着许多锅铲，不停地翻炒其他鱿鱼、乌贼、八爪鱼。那也是一种卷，自己人害自己人，一加热，就都卷了。

    然后到最后，就连炒鱿鱼的鱿鱼，也被炒鱿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