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布偶
星空下的少年惊诧地看着满天的星辰,在自己所知的星空之外竟多了几百颗,离合有致,或如入惊鸿、或如兵戈,或如童叟,或如山河……这竟是一幅天穹星空图!
星图缓缓旋转,少年努力地记忆着,眼睛都不敢稍眨一下,生怕遗漏一丝星光。
星宫流转,周天而止,那一刹那,群星仿佛要坠落下来,少年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
他看见自己是一个魂体,一个弃魂,一个只有十四个月大的,小到无法投胎转世的弃魂。他们被丢弃在黑暗的各个角落,无法移动;他们无法接受人间的供养,无法成长。在人间他们是患儿,在阴间他们是弃魂。他们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精灵。因为他们的灵魂从未被污染,也因此他们是幽魂、游魂的美味,等待着被吞噬。
直到有一天,爷爷找到了他,不知爷爷是如何找到自己,又如何认出自己的。他抱着自己哭,哭了七天七夜,他说自己的父母在阳间哭了三十年,始终不肯再要一个子女,他说自己的父母拜托爷爷找到自己,照顾自己。
爷爷拿出了阳间的全部供奉,让自己得到了一个投胎的机会。自己想在投胎前看一看父母,他还记得父亲抱着自己在大夫那里呆了一个月,记得他亲手把自己交给了大夫,眼睛充满希望和不舍。他记得母亲抱着自己、哄着自己;他记得自己一生日了还不会翻身、不会爬、站不起来,他记得自己唯一一次吃过的食物是鸡皮,唯一穿过的鞋是自己离开这个世界时的那天父亲给自己买的,他甚至记得父亲一遍遍地教自己叫“爸爸”,那个父亲从未听过的称呼。
他还记得父母给自己起的名字——石唯。
他要去阳间找自己的父母,想重新给他们做儿子,……他要告诉自己的父亲,爷爷在另一个世界过的很好,他们爷俩挺开心的。
他不想去投胎,他怕忘了这一切,他又想投胎,想去看看父母。他甚至抱怨父母为什么不再要个子女,他好去投胎,哪怕忘了这仅有的一点点记忆,只要还是你们的子女,都可以。
他在投生的路上找到了他的父母,他们正在给爷爷和自己烧寒衣。父亲两鬓已染白霜,疲劳的脸庞,紧闭着嘴唇、咬着牙,无神的眼睛看着茫茫星空发呆。母亲眼角的皱纹深刻,呆呆地看着火光。两人不言、不语,母亲扶着父亲慢慢而去,他能听到母亲心中的祷告、父亲心中的念叨,“孩子,希望你在那边过得好!”
他看到父亲常常对月长叹,常常夜半流泪;他看见母亲常常暗自啜泣、看着父亲满是怜惜。他看到天地间忽然一片紫红光芒,他看到房屋瞬间湮灭,看到父母消失在光芒中,看到很多很多的人消失在光芒中。
他醒来就成了一个婴儿,被人丢弃在河边的婴儿。是现在的父母收养了自己,他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他们从未告诉自己是被收养的,他们给他起的名字还是叫石唯,他是他们口中的“三儿”、他们听话的儿子。
石唯!自己终于有机会在这世上走一遭了,好好活一回了,父母、爷爷都会很安心吧。
“爹,娘,你们在哪里?爷爷,你还好吗?”
少年的眼角流下泪水。
那一滴泪水流过了眼角,流入了心房,如一点星光搅动了苍穹。黑暗中七点星光迸现,坠入自己的脑海,照亮脑海中的山河图上。那山河图中大山有了高度,河流开始了流动,山中的树木有了颜色,水中的鱼儿开始了游动。
光芒漫卷,像拉开了一块黑幕,露出了山河图上方悬空而立的一个布偶虚影,圆圆的脑袋没有五官、蓬松的裙袍有些破旧,两只手掌上只有三根手指,两只小小的脚丫下踩着一朵小小的黑色火苗、卷动着紫色的轮廓。
布偶的上方,漫天的星辰,正如那天穹上的星空。
这是自己的魂体?
这一世自己仍然魂体有缺?!
管它!既然来一回就要好好活一回!
能看见自己的脑海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开魂成功,从此踏入了武道修行的行列。
少年嘴角微翘。这一翘仿佛勾动了苍穹、震落了繁星,一道道星光没入少年的身体,没入气血、钻入筋骨、散落在五脏六腑之内,如琢如磨。
“洗尘”。
看着骨骼的灰白正一点点消退、血液一点点的清澈,石唯的脑海中一下子蹦出这两个字。
星光淬体、洗去凡尘,从此引气入体、修凡有别。
“气?”
据他所知,武者开魂成功就是进入了练气境,自会感应到灵气的存在。
石唯闭上眼睛,果然感受到了,每次自己吸气,总有一些气体象有灵智一般躲了开去。那就是灵气?怎么能让灵气进入体内呢?如何开辟气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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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内,星光敛去,人亦散去,只剩下石唯孑立在旷野中依旧仰望着星空。
“这少年开魂要这么久?不是要失败吧?”蓝督学说出了众人的担心。
院长盯着镜子一言不发,这少年的确呆的时间太长了,所有弟子的启魂都已经结束了。
似是感受到了众人的不耐,镜子中的少年忽然消失不见。
“他去的方向是开魂失败的广场。”
“这怎么么可能?”
石唯愣愣地环顾着四周,前方的木塔塔门已经关闭,天水轩在半山腰上若隐若现,身后有几十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伸出手来让本院看看。”
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石唯的身旁,扭头看去,一个中年样貌的道士站在自己的身边,正仔细地打量着自己。
“弟子见过……督学。”
“伸出手来。”道士再次说道,“你可开出魂体?”
石唯点点头又摇摇头。“弟子也说不清。”说着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你已开出魂体,可是却没能引气入体?”院长手搭在石唯的手腕上半晌才松开,“你这是魂体有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