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伊利诺伊州。

    “UnionStation？”路明非用不太标准的英文发音念出这个名字。

    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座典型的罗马式建筑，由数十根石柱撑起的灰墙古朴雄伟，219英尺长的拱形天窗开在穹顶，月光平铺直入，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清冷的光辉，车站富丽堂皇的内饰流动着星辰的银色。

    与其说是火车站，还不如说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博物馆。

    “芝加哥联合车站。”诺诺慢悠悠地说，“记得提前准备好车票。”

    “终于到了。”拖着行李箱的路明非几乎泪流满面。

    他和诺诺入夜之后抵达奥黑尔国际机场，航司给头等舱乘客发放的“免排队快速通关卡”非常好用，办理入境手续与拿行李箱都无需排队。出了机场诺诺领着路明非搭乘blue-linetrain坐到canal&Madison区域的clinton站，一个小时的车程，不长，可出境到入境再到转车……有种去西天取经的既视感。

    如今真经终于要取成，激动的心情把初来异国他乡的拘谨感都冲散了。

    “对了，师姐，我怎么没在时刻表上看到CC1000次特别快车的相关信息？”进了大厅后路明非问。

    “这趟火车没有时刻表，芝加哥车站的人都不知道，通常只在每个学期开学的时候通车。”诺诺随便找了一张长椅坐下，“这次是特殊情况要临时调车，诺玛没通知我具体的到站时间，不过以你我的阶级，相信不用等太久。”

    “哦。”路明非淡淡地应了一声。

    古德里安教授真不靠谱，怎么没把这件事告诉他？

    幸好这次有人领着，不然他孤身一人远赴大洋彼岸拿着车票找不到组织，这就跟唐僧师徒历经千辛万苦在通天河前没遇到那只老龟，想想就觉得悲催。

    “不问问我‘阶级’是什么？”诺诺饶有兴趣地问。

    “师姐，阶级是什么？”路明非揣着明白装糊涂，“求指教。”

    “叫姐姐就告诉你。”

    “嘁——”路明非把尾音拉得老长，按照心理年龄他是诺诺叔叔那一辈的，怎么可能自降身段求一个小姑娘？

    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骚乱起来，路明非注意到周围的声音，好奇地向四周张望。骚乱来自某个检票口，不同于其它检票口的人声鼎沸，那里门可罗雀。但现在不是冷清到连一只麻雀都能光顾了，一张红色地毯从通道尽头铺开。

    这种规格路明非只在戛纳电影节的秀场上看过，车站要迎接什么电影明星么？

    红毯检票口的闸机开启，一名身穿墨绿色的检票员缓缓走出，哪怕生在资本主义美国的商业精英们也惊叹起来。

    这位检票员实在太考究了，那身制服一看就是上等的山羊绒材质，袖口、裤线用金丝绣花，系着金链的怀表揣在小马甲的口袋里，胸前别着一枚半枯半荣的世界树徽章。

    他的出现仿佛把历史轮盘回拨至1925年，这座车站刚刚竣工的时候。那时火车是最上等的出行方式，检票员各个彬彬有礼笑容温顺，而不是现在一水的暴躁大妈。

    路明非脸色微变。

    他认出了对方别着的徽章，卡塞尔学院的标志。

    “来接我们的？学院太高调了吧？”

    “应该是。”诺诺罕见的迟疑了，检票员她倒是认识，不过哪怕以她A级的血统都没享受过这种殊荣。

    检票员来到两人面前，微微鞠躬，一口流利的中文：“请问是路明非先生么？我能看一下你的车票么？”

    路明非在围观人群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掏出车票。

    车票是blue-linetrain的司机交给他们的，一张磁卡票，漆黑的票面上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

    “欢迎搭乘cc1000次特别快车，请问您是现在就出发，还是去贵宾室休息？”

    “现在出发。”路明非说。

    他感觉自己不是过来求学的，而是被送到美利坚展示两国友好的大熊猫。

    “请跟我来。”

    “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呢。”诺诺无奈地说。

    检票员露出歉意的笑容，他从哆啦A梦四次元似的口袋中掏出验票机：“抱歉，忘记你了陈墨瞳同学，检票。”

    诺诺想起某次返校时飞机晚点，预定的CC1000次特别列车也相应延迟，这条铁路毕竟不是卡塞尔学院铺设的，铁路繁忙调度起来非常困难。那次和现在同样是深夜，她打了一个盹儿，车来时检票员拿手电在她脸上晃晃，淡淡地说一声“车票”，和路明非的待遇相比差距也太大了。

    “要给新同学留一个好印象，施耐德教授特别关照的。”检票员说。

    诺诺听到这个名字后沉默了，车票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他们拖着行李箱起身踩上那张红地毯，穿越古老的红砖通道抵达远端月台。

    月台古朴典雅，保持着上世纪60年代的风貌，铁轨上停靠的列车却先进至极，流线的造型犹如一颗子弹在胶体中留下的穿透痕迹，银色世界树的花纹漆在黑色的车厢上，在月光下华丽如艺术品。

    这架酷炫至极的列车只挂了三节车厢，其中一节车厢站着一位无法从外观判断年纪的人。他戴着金丝圆框的单片眼镜，唇上蓄满雪白的八字胡，就差一顶高礼帽，19世纪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后的英国绅士形象。可他因为秃到发亮的脑门和英伦绅士一点也不沾边，就像一个早衰的小老头。

    路明非隔空与他对视。

    三节车厢都亮着同样的灯，不过打开车门的这一节更亮些，不知道是不是小老头脑门反光导致的。

    “格尔德·鲁道夫·曼施坦因，曼施坦因教授，卡塞尔学院风纪委员会主席。”诺诺对路明非解释。

    “我是古德里安的朋友，他还在俄罗斯面试新生，你的入学辅导由我完成。”曼施坦因教授说。

    “教授你好。”

    路明非打招呼的时候眉毛一挑，卡塞尔这几个教授的名字怎么和德三那群陆军将领差不多？一会儿别冒出一个叫隆美尔的家伙？

    从曼施坦因教授背后还真冒出一个高大的家伙，满脸络腮胡，墨绿色的花格衬衣挽在手臂上，露出古铜色的肌肉。他人高马大，就是看上去有点邋遢……不，是非常邋遢，就像刚结束冬眠的熊。

    “芬格尔怎么是你？”诺诺大吃一惊。

    “嗨，师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芬格尔抛了一个媚眼，贱兮兮地转向路明非，“芬格尔·冯·弗林斯，古德里安教授门下唯一的弟子，你的可靠室友兼贴心师兄，参上！”

    列车启动，路明非临窗而坐正对着曼施坦因教授，斜对角是闭目沉思的诺诺。芬格尔把行李箱贴心地帮他放到货架上，带着五星酒店门童的笑容问：

    “喝点什么？”

    “咖啡。”

    “热巧克力。”

    芬格尔记下曼施坦因和诺诺的选项，问路明非：“师弟，你来点什么？”

    “白开水就好，如果能加几粒枸杞就更棒了。”

    “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看不出师弟你还精通养生之道。”芬格尔的白烂话又被曼施坦因教授的眼神憋了回去，“好吧说正事，师弟我建议你点一杯烈酒或者能平复情绪的饮品，免得入学辅导途中惊声尖叫。”

    “一杯掺了安眠药的可乐不是更有镇定效果么？”路明非看见曼施坦因教授的死亡凝视连忙改口，“热水，热水就可以。”

    “得嘞！”芬格尔眉飞色舞地跑向吧台。

    曼施坦因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缓缓推至路明非身前：“入学辅导正式开始以前，我需要你先签一份保密协议。”

    这是一份拉丁文混着英文书写的古怪文件，路明非连翻都懒得翻，直接在尾页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时芬格尔已经单手呈着托盘回来了，四杯饮品，路明非要的热水泡枸杞、曼施坦因的咖啡、诺诺的热巧克力……以及他自己的葡萄酒。

    “那么我们的入学辅导正式开始。”曼施坦因说，“首先我要提醒你，学院要求每个学生参加资格考试，按照校规不能通过考试无法录入学籍，你的奖学金也无法生效。”

    正在嚼枸杞的路明非呛住了。

    他原本以为曼施坦因教授不过是复述一遍古德里安教授曾经讲过的，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种惊悚刺激的内容，还要考试？

    “咳咳……”路明非抱怨，“古德里安教授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曼施坦因在心里暗骂古德里安的不靠谱，脸上却不动声色：“古德里安认可你的潜力，认为你能轻松通过……所以懒得提起，对于特别有潜力的学生而言，这项考试很简单。”

    “好吧。”

    广告与实物有出入，路明非只能认了。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曼施坦因教授缓缓起身，诺诺也捧着热巧克力离开座位。他们的背后是一堵墙，挂着巨型帆布，就像百老汇中被幕布遮住的舞台。

    “卡塞尔学院是一家在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毕业后包分配。我想你可能会问，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给你高额奖学金的同时连毕业的工作都找好了？那是因为卡塞尔学院的专业特殊，我们的专业都是围绕‘龙’开设的。路明非……你相信世界上存在‘龙’这种生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