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林零把手放在额头，指尖冰凉。

    【活下来】的目的毫无疑问已经达成了。

    他有想过现在的遭遇或许是什么无限流、主神任务之类的事。

    ——可能会在达成活下来的任务后得到穿越的原因…亦或是关于脑海中那古怪书页的解释…

    他不曾想，自己得到的会是一段记忆！

    更诡异的是【命运的馈赠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句话！

    这具身体残留的两年记忆里，原身在日常生活中说了很多蔚星才有的谚语。

    原主脑中具备的大量蔚星的常识甚至与他所在的时代吻合。

    也就是说身体的原主人也是穿越者，他…穿越到了穿越者身上！

    “为什么记忆只有两年？”不安，惊喜，自我怀疑，一系列情绪在林零心中浮现。

    记忆只能溯源到两年前一个雨夜。

    雨夜中醒来的他静静地躺在荒野泥潭中，就像一具尸体，以这个雨夜为界限，之前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

    “这个【林零】是两年前从蔚星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为什么我没能得到他穿越前的记忆？”

    太阳穴传来鼓胀的痛。

    人的接受能力也是有限的，他在穿越后这短短半个小时内大脑甚至没能得到片刻的休息。

    “——咚咚咚。”

    身后传来靴子鞋跟与楼梯台阶急促叩击的声响。

    林零回头。

    长发束成高马尾的女人跑了上来，身上黑色风衣随风摆动。

    王钥。

    今夜暴神教抓捕行动的负责人，冷光协会魔物搜查科管理官。

    “谁让你乱开枪的？”

    话里带着质问，但她先上下打量了林零一眼，才安下心去查看暴神主教和风衣男的情况。

    林零看过去，两个堕落组织成员的情况惨烈。

    他这手铁系魔法既让人脑洞大开，也让人敞开胸怀。

    脑洞大的主教已经没有看的必要了，王钥走到重伤的引路人风衣男身边，右手伸出。

    “苍之创造，冰线。”

    空气淌起一阵涟漪，繁复的光纹在她手心弥漫，转瞬而来的是大量苍白色光粒凭空凝聚成的一根冰白色细线。

    “去！”

    冰线飞进风衣男人胸口伤口，将一颗带血的弹头拉出。剩下的冰线如同活了过来最后像手术缝合线一样将伤口缝合。

    “冰魔法【冰结】！”

    一个苍白色符文飘起，纹路闪烁。

    细线在空气中散发出白色的水雾，大量冷气从冰线上溢出瞬间将血液冻成血痂，风衣男伤口止血。

    “幻想造物和冷光魔法...”林零静静看着这种凭空造物的奇观。

    处理完风衣男后，王钥回过头来看着林零：“新的执法条例已经下来了，【堕落者的命也是命】，现在可不是写一两份检讨报告能够解决的！”

    她手指着主教的尸体。

    “没事。”林零有些疲惫地摇头。

    消化完记忆后，眼前这女人，既陌生又熟悉。

    “什么叫没事？”

    王钥气笑了，早知道行动前他要枪的时候不要给他了。

    “我的意思是我没事。”

    “？”

    “枪是你的，子弹也是。”

    “检讨报告的事帮我搞定，毕竟搜查官女士……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违规把枪给我这件事吧。”

    “！”

    王钥杏目睁圆，一副你是狗的模样。

    “呲…”

    忽然，地上主教的尸体干瘪起来，发出刺耳声音，血肉像泥水一样从白骨上滑落形成了一滩肉泥。

    “重度畸形，高度腐败！”

    “魔力鉴定，妖魔等级：异变级！魔力已逃逸！”

    王钥腰间用于检测魔力的魔力寻仪发出刺耳的警示音，她脸色大变。

    “使魔印记…这只是尸妖的傀儡？！”

    “立刻用寻仪收集分析魔素，追踪刚才的印记！”

    “是！”

    调查组的人迅速行动了起来。

    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是，空气中一点点光粒和一丝丝红色血气飘起。

    “嗯？”

    林零看着这些光粒和血气涌进自己的体内，再看着没有反应的调查组众人。

    【——夺去生灵性命就能获得这些东西。】

    【哗啦啦啦——】

    【节点偏移，命运涌动…】

    【下一梦境构筑中，条件缺失…】

    “又来了…”林零眯眼，有些恍惚。

    有人在说话，是刚才时停时听到的声音。

    记忆里，这个声音在傍晚放学前就有了…

    “梦境？”

    林零把手轻轻放到了耳朵上，他知道除了穿越以外，还有什么诡异的事情正悄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

    …

    雅市的大暴雨还在持续。

    红色跑车在水汽腾腾的公路上疾驰，伞型迸溅开的水汽像音爆产生的气浪。

    行动暂告一段落，林零坐上王钥的车。

    他现在的身份是学生，还要回学校，王钥要回市里汇报情况，两人顺路。

    “…目前大型石像类古圣遗物已离开白市…预计明日…能够顺利到达雅市展览中心…”

    “据专家组推断，此圣遗物为2000多年前旧人类时代文明遗留的物品…”

    车子路过市中心电视台，窗外，淅淅沥沥的暴雨中，大楼上的液晶巨屏上仍播报着新闻。

    …什么新闻重要到晚上都还在播？

    “给，你的报酬，没被污染的纯净生物…”

    王钥从车子储物柜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盒子，往后一丢。

    林零单手接住，低头看着盒子，或者说盒子里面的小东西。

    “蟋蟀。”

    不是普通的蟋蟀，而一只污染程度低于3%的小型纯净动物。

    记忆里是原来的他提出的参与这次行动的报酬。

    几千年前的空间大裂缝出现之后，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生物都或多或少被魔力污染，身体发生了或多或少的畸变。

    例如…荒野外的妖魔。

    又例如…他被包裹在机械外骨骼内的双腿。

    “谢谢。”

    “...”

    “你还是想成为造物者么？虽然近距离观想实物的冷光弦可以锻炼想象力，增加觉醒的可能，但是…”

    王钥映在后视镜中的目光下移。

    她曾经见过男生机械外骨骼之下，那双那被魔力侵蚀到如同干柴一样的双腿。魔力污染如此严重，冷光亲和度为0，几乎不可能成为造物者的。

    “冷光，幻想造物，造物者…”

    林零喃喃，恍如隔世。

    冷光，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一种特殊力量，学者们认为所有物质皆由冷光组成。

    冷光弦，由冷光形成的特定光路，每一种冷光弦对应一种物品，就像是dna序列代码。

    幻想造物，人为控制冷光构造出对应冷光弦后，就能心中所想之物具现化，凭空制造物体的能力。

    就像主教手中的骷髅，风衣男手中凭空出现的小刀，王钥创造的丝线。

    造物者，觉醒了这样力量的特殊群体…

    波云诡谲的陌生世界观。

    窗外风吹过，雨成斜线。

    林零偏过头，半开的车窗上倒映着一张年轻的脸。

    头发有些凌乱，脸部棱廓分明，五官清秀，瞳孔像水晶蕴着璀璨波光。

    很好看，不再是那个渐冻症后肌肉萎缩的大学生。

    这里已经不是他原本的世界了，而是一个有着魔鬼，魔物，造物者，冷光魔法师的魔法异世界...

    “用学生身份申请的临时居住证快到期了吧。如果明天觉醒仪式你还是无法觉醒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车内太过安静，王钥主动挑起了话题。

    林零沉默了近一分钟。

    “会按部就班地度过余生吧…或许。”他说。

    自己确实应该思考“以后怎么办”这个问题。

    在大学罹患渐冻症后，人生就像被打上了一层黑色的滤镜。

    两年时间身体就已经开始行动不便，身边的医疗器具从拐杖到轮椅，再到病床。

    为了不被孤寂时光消磨人性，他用电子设备在网络上跟别人维持基本的社交，玩着形形色色的策略推理游戏，所有游戏都达到大师级别。

    又一个两年，身体的接近完全瘫痪，彻底湮灭名为希望的光芒。

    渐冻症有具备遗传性，妈妈以及妈妈娘家那边家族成员有渐冻症的病史。

    他有听人说，【遗传病是神明降下的惩罚，是为前世罪孽的偿还，是命运。】

    这种说法，何其可笑。

    他只是生而有疾，并非生而该死。

    在安乐死和冷冻休眠中，他选择了休眠…

    他不愿，就这样屈服于所谓的命运之下。

    现在的第二段人生，是否就是命运给予不屈者的补偿？

    我本就没有退路，新的世界，再差也不会比以前差了...

    “我会好好的（在异世界）活下去。”林零说。

    王钥迟疑地看了后视镜一眼，她感觉...这个男生身上像是发生了什么看不见的改变。

    像死气沉沉的篝火，在此刻复燃。

    “你的校服沾到血了，先去商业中心那边买件衣服吧。”她说。

    “嗯。”

    十分钟后车子在雅市商业广场停下。

    “…一个月前，冷光军团在驱散诡雾的新收复地中发现了旧人类文明遗迹，目前古遗迹已开发完成…”

    王钥在衣店柜台付账。

    林零目光游离地站在门口。

    独行异世给他带来的并非孤独与不安，而是从零开始的希望。

    他现在有两个大致方向：

    一是研究一下脑海里的异动。

    二是尽快适应新身份，彻底融入这个异世界。

    “…其中，发现的大型石像类圣遗物已在半个月前被衡器集团买下。”

    “目前衡器集团进行的全国范围圣遗物巡展计划已经进行大半…”

    “大型古圣遗物将在明日抵达雅城展览中心，供雅城的所有即将觉醒的冷光高中学生观想…”

    旁边电视上重播新闻的声音有点吵，林零转头。

    又是这个新闻…

    刚才车子经过市中心电视台大楼时有听过。

    电视屏幕刚好闪出一张图片，是一尊石像。

    “怎么可能？”

    本是无意瞥一眼，但林零看清楚那个东西后瞳孔巨震，视线无法再离开。

    “这个石像…”

    【哗啦啦…】

    【梦境加载中…条件不足…】

    脑海中那恍惚的书页翻动的声音又响起了，而且这一次后半句变了…之前是【条件缺失】。

    林零有察觉脑海中的声音变化，但他现在注意力只在电视显示的石像上。

    付完钱的王钥也看到了新闻，口中啧啧称奇：“又是两千年前旧人类文明时代的古物。在大灾变初期就被诡雾淹没的死地，居然能发现这么大一尊石像…”

    王钥转头看向林零，却发现后者脸色和嘴唇发白地站在原地，颤抖的瞳孔死死地看着电视。

    “你怎么了？”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伸手放到后者的肩上后，愣住。

    在颤抖？

    不是她，是掌心下男生的肩膀…

    “被覆灭的人类旧文明时代…是指距今两千年前的时候吗？”林零声音有些沙哑。

    王钥不清楚林零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点头：“对啊，诡雾吞没世界之前的时代被称为旧文明时代，这不是学校就有教过的吗？”

    “意思是…那个石像，是一直在那里的本来就属于两千年前旧文明世界的东西…或者说…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那肯定啊，那里是被诡雾笼罩了两千多年的地方，妖魔也进不去的。至于诡雾里只会毁灭一切的魔鬼就更加不用说了。”

    林零低下头，眼睛被刘海下的阴翳遮住，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一根羽毛：

    “门农巨像…”

    …

    公寓。

    王钥正坐在电脑桌前擦拭着头发，眼睛看着电脑上的资料。

    【林零，16岁，腿部重度污染者，孤儿，曾经失忆，北方碱城兽潮难民，期间一直在荒野流浪。】

    【半年前发生的雅城近城荒野地城大兽潮中，依靠自己组装的残破机械外骨骼，背着遗失荒野的念家大小姐走了几十公里。侥幸逃到雅城驿站后，被军方发现并获救。】

    【事后，在雅城冷光高中校长念海峰担保下获得雅市临时居住身份，现于雅城冷光高中就读高一。】

    【协会的临时工，半年来协助协会解决大小事件3起…】

    “碱城…两年前一次兽潮中沦陷的北方城市。是在那个时候沦为难民的？失忆是在那个时候？”

    “怎么跑到南方来的？作为难民流浪到雅市附近，又在半年前遭遇了兽潮么？”

    她本来打算洗漱完毕后就入睡的，但是半小时前林零失神的模样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旧文明时代，是指两千年前吗？】

    王钥想了一下，在浏览器上输入了四个字——“门农巨像。”

    雅城这种三线小城市是这样的，到暴雨天网络会很不好，浏览器在转圈圈，王钥很耐心地等着。

    “没有？”

    看到搜索引擎上显示的无此相关信息的字样，王钥一愣。

    …城市另一边，雅城冷光高中宿舍。

    翻墙回到学校宿舍的林零立刻冲进了厕所。

    “哗…”水龙头被开到了最大。

    林零抬起头看着镜子中，那张鬓角发丝末端滴落着晶莹水珠的脸。

    熟悉又陌生。

    “轰隆！”

    窗外一道银色掠过，末端迸溅分叉开来的银蛇给室内带来亮起的短暂一刹。

    镜子倒映着的漆黑窗外世界阴沉密集雨幕，给这片狭小空间带来了荒诞的恐怖。

    “这里不是异世界…而是…”

    “两千年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