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康老儿，你说公子这是啥意思？”歇息后，喜仲朝自己队里服役时间最长的什长康巂问道。

    康巂也是他们当中最年长的一个，年五十又五，据说服役之前曾为大夫之子的书童，所以能识字断文，颇受周围人敬重，遇事都要向他询问一二。因此康巂也小有人缘，在底层军官中混得很开。

    “就是，就是，老先生快给咱们说说。”队伍里一旁的人也围了上来，朝其问道。

    “咱们还是回营房说。”康巂很是谨慎，一方面校场内无遮无挡，四周漏风，不可细说，唯恐祸从口出。另一方面队伍里混杂了其他人，他们可并不知心，无法交底。

    “说什么说，你哪个屯的？”喜仲怒目朝那些起哄的人呵斥，“一边去，莫让我动手！”

    喝退众人后，喜仲才带着康巂回到了营房中，拉上了门帘，再次问道：“康老头，现在可以说了吧。”

    康巂搓着下颌稀疏的胡须悠悠说道：“公子这是想搞大事咧！”

    “什么大事？难道不是给俺们授田吗？”

    喜仲很是疑惑。

    康巂没好气地看了一眼，然后耐着性子引导，“现在公子有梯田之法，授你一座山怎么样？你要吗？你肯定不要。公子不是说了么，替我等所虑，辟田耗费良久，三年无收，所以不授。

    那就只能授熟田给你。关键是，有熟田早就授予你了，还需等到现在？所以公子只能从有熟田的大户下手，夺他们的田给咱们。而现在上郡有熟田的大户不就是......”

    “投降咱们的懦夫。”

    喜仲好像懂了的样子粗气粗声地抢答道，然后发觉什长一脸无语状，“难道俺说得不对吗？”

    康巂无奈撇了屯长一眼，“是魏国大夫......的后代。”

    “还魏国大夫，现在是秦国的天下，哪来的什么捞子魏国？”喜仲又扯着他那粗犷而嘶哑的声音说道，“我看公子说得对，还大夫，就是懦夫！若是战死在沙场上，俺还敬他是个汉子。不战而降不说，还没有军功爵位，还占着俺们的宅地，就该整一整他们！”

    康巂跟在秦大夫之子身边度过一段时日，也知晓上郡的由来，于是朝其解释道：“先王惠文王派公孙衍于雕阴与魏军战两年之久，最后俘虏魏军主将龙贾，迫使其魏王放弃河西之地。次年又攻河东，占了汾阴、皮氏、焦、蒲阳等地，于是魏王以上郡十五城求和。上郡乃遂归秦国。

    上郡乃魏王割弃，而非我秦攻而占之，魏国大夫被魏王所弃才降秦得以保全。公子所言的先王遗泽便是惠文王为了稳定边郡，默认了其宅地，所以其田能连阡陌，沃野百里。”

    “嗯......”喜仲听完，憋了半响，脸都涨红了，才吭出一声，“俺觉得吧，这先王这么做固然有他的道理，但是现在公子做的也对。”然后话就逐渐顺溜了，“那些个大夫又不是俺秦国大夫，凭什么占着那么多土地？”

    现在喜仲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嘴里一直咒骂着上郡魏国的遗老遗少们。当初他听说上将军在上郡授田，于是火急火燎地让人代笔写信，让家里人都来肤施。好在信没寄出，不然全家人都在这里喝西北风。

    闹腾了一番后，喜仲才泄了气，然后才安静下来，朝习以为常后闭目养神的康巂问道：“康老儿，你觉得公子能斗得赢那些大夫吗？俺听你说当初商君就是得罪了他们，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公子他能抗得住吗？”

    “长公子素有民望，又有陛下诏令，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抗衡。现在问题就是......”

    康巂在方才闭目养神期间也是突然间意识到这个问题，说着说着又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啥问题呀？康老儿你快说呀，别揪着你那几撮毛了！”

    喜仲是个急性子，见什长又说话只说一半简直急死了，直接上前揪掉他一根胡须。

    “你！”

    康巂吃痛反应过来，有些愠怒，“你小子又薅掉了我胡须！”

    喜仲脸皮也厚，舔着脸不以为然，“掉都掉了，总不能给你接上去吧？快说说有啥问题呀！”

    康巂剐了一眼屯长后，一字一顿地回道：

    “大义！”

    “大义？”

    喜仲皱眉眉头，完全没搞明白，“要啥大义？直接问他们给不给？不给？俺们直接把他们家给抄了，不然公子要俺们来干什么。”

    喜仲这时倒有了些许觉悟，竟然会出了其中深意。

    起初扶苏确实想这么干，但是顾虑颇多，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便是已经被搅得看不清未来的时间线，所以他打算徐徐图之。

    扶苏在帅帐中否决了王离的提议，“......眼下军心可用，公子完全可以借此剔平嶙峋。......”

    “不可。旧魏大夫扎根上郡颇深，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兵威诱，实属下策。”

    扶苏朝其解释道，“上郡二十一县中，仅有六县县令为秦人担任，其余诸县均有旧魏大夫所任，而这六县中全由秦人任职诸长官之职的......或许唯有阳周一个县而已。”

    “或许一个县也没有。”蒙恬补充道，他久戍上郡，即使少理政务，但对自己亲力亲为授田的几个地方还是清楚的。

    闻言，扶苏轻轻挑眉：阳周这种新辟之县都有旧魏势力的影子么？

    “不过，阳周却有其他的隐患。”

    扶苏显然听出了蒙恬的话外弦音，他是指农家子弟的聚集。

    “眼下可有碍？”

    “或许一时无碍，也或许一直无碍。”蒙恬顿了顿，“但不得不防。”

    扶苏大抵是知道了蒙恬的意思，“既然眼下无碍，那便不用管。要相信司马县长的能力。”

    与此同时，营房内的康巂因喜仲的一番话，对他另眼相待。

    “怎么？俺说得有错？”

    “没有，没有。”康巂摇摇头，“不过公子不会这般鲁莽，定会择优而从。”

    “那是自然！”

    喜仲听后朗声大笑，“那毕竟是降伏匈奴的公子，俺相信公子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