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谆谆徐图
即便是卿爵,经过百年的降爵传承,三代以后都已经降为大夫爵。按照秦律规定,这多出的宅地都应当收归朝廷所有,然后进行再分配,授予其他人。
但由于秦国的快速扩张,导致没有这么多的文官群体来进行治国。即使有,也会迫于地方豪强的种种压力而无法执行,最后历任者都草草了事。
这种现象在六国所割弃给秦国的土地上尤为显著,其中形势最为严峻的便是几乎保留了完整的齐国社会形态的山东诸郡,上郡还算是形势相对来说比较好的了。
向疾大致略过梗概之后,便开始介绍肤施的地方豪强,“臣以为乐氏当为心腹之患。”
“哦?”扶苏挑眉,他对肤施事务还真一无所知,“还请县令细细道来。”
“乐氏本乐羊之后,现主为乐缮,其祖父附秦之后,以降功,凭宅田而获右庶长爵。乃上郡上郡十五地属秦之后爵位最高者,其余大夫爵者隐以乐氏为首。故臣以为乐氏当为其蛇首,打之可慑其余大户。”
按照军功爵制,是先有爵而授其宅地,这帮降臣居然先有宅地再依据而获爵位。考虑到先王惠文王面临合纵的压力,扶苏也能大致理解其需要快速稳定后方的心思。
至于其余豪强为何以乐氏为首,大概是乐氏名望够,足以担得起这个地头蛇蛇首的位置,毕竟乐羊也算是魏国少有的名将功臣。
“这么说来,乐氏一家就多占了六十九顷之多的耕地。”
扶苏按下了其他念头,内心稍稍一算,现在乐缮不过官大夫,当授田七顷,宅七亩,而右庶长可授田七十六顷,宅七十六亩。这两相一减,便可得知。
不过扶苏倒也奇怪,难道百年间乐氏子弟都在坐吃山空吗?不想想办法升回爵位,或者更进一步么。
想来也是,新附之人忠心尚未可知,又怎会重用?看来先王惠文王想要钝刀割肉啊。
扶苏并不清楚后续发生了什么,使得本该是砧板上的肉的上郡竟然发展成现在这个畸形的模样。
或许是武王在位太短,而继位者又是在燕国为质的昭襄王,导致政策的不连贯。又或许是新辟了蜀地,缓解了人地矛盾。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未可知的原因。
扶苏收拢开始发散的思绪,重新将其放在了眼下,“你想怎么做?”
“还需怎么做?”一旁端坐的羊舌劫直接起身,接过了话头,朝公子建议,“发文诘问,若其愿从,则相安无事。若其不许,依律夺田而已。又有何惧哉!”
“长史所言不虚。”扶苏应了一下,内心却颇感无奈,这羊舌劫性子真是太直了。还有便是,之前怎不见你这么义愤填膺,秉公守国?现在怎的换了一个人似的。
“且慢!”
赵寿忽至,加入了对话。他方才正被小宦引至门口,听到了羊舌劫的谏言,赶紧跨门而入。
“公子,恕老臣失礼。”赵寿从袖中取出徙泾县县令的上书,将其交予公子,“此事颇急,还请公子过目。”
竟有此事?
扶苏草草扫过一眼,然后将其递给雍巫,由其给众人传阅。
“郡守,你是如何处置的?”
“遣历阳郡丞为专人专事,事从权宜,老臣已让历阳郡丞出发了。”不出扶苏所料,赵寿早已有了决断。赵寿接着说道:“老臣以为长史过激,不宜当下,当徐徐图之。旧魏大夫归秦而安,亦算有功于秦,故惠文王授爵而许其宅田。若是轻易褫夺,恐令天下人不安。况且陛下所设中尉,意在开田二字。”
扶苏由于曾与赵寿夜谈过此事,所以对其的心思也是清楚。
“确实如此,远方黔首未定,六国之人尚且思故,长史所言的确偏激了。不过徙泾县之事甚是恶劣,公然辱毁朝廷使者,不可轻恕!”
向疾好似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毕竟忽然设立的开田中尉一职在事实上承担了公子之前交予他的任务,他急需要一个契机来展现自己的能力。
“臣以为可以此为由,然后行开田之策。”
徙泾县地势平缓,是少数几个在上郡算得上是平原的县,所以人口居住较为集中,县城周边的平地几乎都被开垦了。除非外扩,哪里还用得上梯田之法。
“徙泾县乃古河改道而成,其地平坦,阡陌纵横,百业俱兴,臣以为可不行开田之策。”赵寿提出了反对的意见,然后解释道,“公子,开田之策惠及上郡,皆因山多而地少,而徙泾县可谓平原县,然臣以为其难受其惠。”
一方面他不希望向疾搅乱他的布局,另一方面便是开田之策动及上郡方方面面,公子还是需要一个或几个比较安稳的地方,而徙泾县就是其中之一。
扶苏大致明白了赵寿的意思,朝向疾抛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制止了还想辩驳的他。
“郡丞可知郡守之意?”
“老臣亲嘱,历郡丞自是知晓。”
“嗯。”
扶苏颔首,认可了郡守的谋划。这倒是省了自己一番功夫,也免去了让向疾愿挨的一通,自己正好可以暗渡陈仓。
“想必此事不多时便会传到肤施,还请郡守出面,替我安抚。既已附秦,便是秦人,我岂会分而视之。”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至于宅地之事,宅可保留。”
刚才的一顿,让扶苏想到了另外一种比较温和的方法,所以对田地留了余地。
“劳烦郡守了。”
“不敢。”
扶苏转而朝羊舌劫吩咐道:“不过在这之前,还请长史替我拟书,诘问大户,其田宅可否合律,七日之内实田上报。”
“喏!”
堂内除了赵寿,其余众人都有些疑惑,不知公子为何会让两人办两件近乎相反的事。
两人领命而出,默不作声地穿过了庭院,羊舌劫才出声,好似抱怨,“公子真是仁厚,竟会怜惜老臣!”
“诚然,老而不死,或为贼,亦或为宝。”赵寿不与之置气,笑而对问,“不知长史长而为何?”
“长而述美,可谓之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