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梅子青时节

6

    “陛下,那边传来了消息。”

    “说。”

    此时,大殿内靠椅闭目的俊美男子缓缓睁开了那狭长冷冽的眸子。他慵懒地用那修长又骨感的手指轻敲着扶手,发出了“噔噔噔”缓慢又低沉的响声,让本就肃静空旷的大殿添上了一番骇人的氛围。

    他,就是这齐国的皇帝沈佑义,做事狠绝、心机深沉、性格乖张。

    “他们已经停止了计划,并打探到摄政王带回府的那位女子确实是步寒烟的妹妹。”黑衣男子将得到的信息一一告知后推测道,“想必那日步寒烟前去,就是为了将她送去。”

    “呵呵呵,还真是有趣。”沈佑义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眼眸之中带着些许玩味,“能让朕的弟弟不顾后果来欺瞒朕......朕可是越来越好奇她是什么来头了。”

    “陛下,若是直接下令搜了摄政王府,将她抓回来呢?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严审她的身份,还可以治摄政王的欺君之罪。”黑衣男子提议道。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朕的这个弟弟。”沈佑义微挑起那英挺剑眉,悠悠说道,“既然他选择接进府,就自然有办法应对搜检。到时候若是没有查到她的下落,那世人就会说朕猜忌多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你还有参与搜检的所有人,也全会落得个掉脑袋的下场。”

    “是属下思虑不周,还请陛下责罚。”黑衣男子一听这话,立刻跪了下来认罪,敛气屏息,不敢再多言。

    “行了,起来吧。”沈佑义一边低眸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淡漠的模样,似是他早就预料到黑衣男子会如此说,而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似乎也早已有了应对之策。

    “谢陛下。”黑衣男子不禁隐隐松了口气。

    “陛下,杨提督求见。”黑衣男子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阍侍的声音。

    “宣他进来。”听到这个名字,沈佑义不禁饶有兴致地勾了勾薄唇。

    开启下一步的棋子,来了。

    “微臣杨深,参见陛下。”随着阍侍的传召,一位身着紫色官服、体态健硕的中年男子快步走进了殿内。

    “平身吧,有什么事?”沈佑义没有抬头,继续泰然自若地把玩着扳指。

    “谢陛下。微臣此次前来,是有一要事要立即禀告陛下。”只见杨深那眉头紧紧皱起,神色焦虑地说道。

    “说。”即使听到有要事禀报,沈佑义也还是那般不慌不忙地只吐出了一个字。

    “今日收到了桓城的回信……”

    “楚湘王如何说?”此刻,沈佑义才抬眸看向了他,展露出了鲜有的期待和欣喜。

    “回信的人不是楚湘王,是楚湘王的随从段继。他说楚湘王前几日离开了军营,至今还未归。”

    “那楚湘王可是说了去做甚?”沈佑义眸子中的欣喜顷刻消失。

    “段继说,楚湘王并未提及具体细节,只是说几个时辰内回来。如今没有等到楚湘王,段继等人已分头去找,并对外宣称楚湘王练武受伤,须静养些许时日,不许任何人打扰。”杨深倒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还是从容不迫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找了这么些时日还没找到,一群废物!”沈佑义愠怒道,“杨深,你派些人去桓城,或者你亲自去都可以,务必给朕找到楚湘王。若是找到,朕不仅重重有赏,还可以考虑收回之前的决定。”

    “微臣领旨。”杨深听到这后半句话,眼眸不禁微微闪烁着激动和欣喜。

    “那去准备吧。”沈佑义将杨深那微小的表情变化尽收于眼底。

    他知道,第一步棋成了。

    “是,微臣告退。”

    待杨深离去,沈佑义的神色又变回了之前那般的慵懒冷漠。他缓缓地靠上椅背,一副早已运筹帷幄的姿态,不急不缓地吐出一句:“可以给楚湘王传信了。”

    “是。”黑衣男子微微颔首。

    “陛下,容美人求见。”

    就在黑衣男子领命离开时,门外再次传来了阍侍的声音。

    “让她进来。”

    “妾身参见陛下。”随着悦耳的娇声软语,一个娇美绝俗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只见她面若凝脂,眉眼如画,一颦一笑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媚,让人不知不觉便陷入了这旖旎乡中,好像就连性情莫测的沈佑义也不曾例外。

    在几个月前,沈佑义不顾太后和众大臣的反对,直接将她从一个普通宫女升为了美人。并且这之后大部分的侍寝,也都翻了她的牌子。至此之后,一个叫容霜的名字,开始在这宫中传散开来。

    “端过来吧。”沈佑义看着她手中端着的那碗药,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未时,早已过了服药的时间。

    他幼时便患有头疾,宫中太医束手无策,郭太后便下令从民间请了不少的名医来为他诊治,但他们都也只能暂时压制头疾带来的苦痛,无法查出病因。

    因此,在沈佑义的须臾数年中,每日服药已经成了再正常不过的家常便饭。但长时间的服药和毫无进展的治疗结果,已经让他厌倦了这样无用的努力。

    “是。”容霜起身走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将药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霜儿辛苦了。”

    “妾身不辛苦。能照顾陛下,是妾身的福气。”容霜一边笑吟吟地说着,一边走到他的身后,伸手轻轻按摩着他的两额,“陛下的头痛可有所缓解?”

    “朕好多了。”沈佑义缓缓闭上了眼,不疾不徐地吐出了一句。说来也真的很奇怪,每次和容霜接触,那头疾便缓解了不少。甚至随着接触的次数增多,疼痛程度也在渐渐减弱。

    于是,看到了希望的他派人查探了容霜的香囊、衣裳等使用的物品以及容霜的身世背景,试图找到治疗方法或缓解原因。但不尽人意的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因此,他只能隐瞒目的、力排众议,将容霜留在了他的身边,给了她旁人羡慕不来的恩宠和荣华富贵。

    可容霜似是不在乎这些。不争不抢也不会恃宠而骄,给了便接着,不给也罢,甚至还会贴心地照拂到这宫中他无暇顾及到的嫔妃。

    可要依容霜自己所说,在乎的只是情和相伴,他自然是不信的。因为随着相处,他越能发现,容霜其实骨子里是个决绝、坚强的女子,做事果断,条理清晰,并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样的人怎么会只图情呢?

    “那便是极好了。”容霜的声音柔柔的,可眼角眉梢却带着冷漠。

    “新亭俯朱槛,嘉木开芙蓉。霜儿,你觉得这其中的嘉字如何?”沈佑义悠悠地问道。

    “嗯?”容霜先是被他冷不丁的一句话问到愣住,后才继续说道,“嘉,有美丽之意。妾觉得这个字寓意很好。”

    “好,那朕就升你为嘉嫔。”

    “陛下,这万万不可。”容霜听闻此话,立刻走到一侧跪了下来,“妾自知身份低微,能这样侍奉陛下已是盛恩。若是陛下这么做了,必然会与朝中大臣还有…太后娘娘离心…”

    沈佑义一听到这话,温悦的黑眸便一下子降到了冰点,直接攥起拳头狠狠地锤在了桌子上。碰撞发出的闷闷巨响声,不禁让这刚刚缓和下来的大殿再次陷入了骇人的沉寂。

    “朕凭什么听那帮老顽固的话?朕可是这一国之君,为何要看他们的眼色?”沈佑义的眼睛里迸发出一道道刀一般锋利的光,声音冰冷地问道。诸如此类的话,他听了千万遍。身边的人都将他逼进帝室争斗中,并试图把他变成傀儡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包括所谓生养他的母亲,郭太后。

    容霜并没有料想到,这番话竟是沈佑义不可触碰的底线。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这个突发事件可是个机会,一个能让沈佑义放下猜疑的机会。

    “还请陛下恕罪,妾没有那个意思,是妾笨嘴拙舌。妾只是看到陛下为了把妾留在身边,已经遭到了太多的反对和威迫。妾看得出来,陛下不喜欢这朝堂的剑拔弩张,不喜欢被操控。妾不愿意看到陛下做不愿意的事,所以不愿意如此。妾希望陛下可以过的舒心自在一点。”

    她的这番话,让沈佑义有些许的动容。因为对于沈佑义来说,这是第二个,关注到他内心所想的人。

    “起来吧。”沈佑义的情绪算是缓和了一些,伸手搀起了容霜。他端详着容霜的眼眸,可好像依旧看不透她的内心。

    “陛下您的手……”容霜瞧见了他那血迹斑斑的手,立刻说道,“妾去传太医。”

    “无妨。这件事就定了,不用再劝朕了,回去等着接旨吧。”沈佑义随手取出了手帕,干净利落地叠好并缠裹在了伤口上。那熟练程度,不禁让容霜在震惊之余,好奇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是,谢陛下隆恩,妾这就告退。”容霜自知局面已定,便没再继续阻挠,只是乖乖行礼后离开了。

    “小主,您没事吧?”等候在外的婢女知书看着容霜有些疲倦的模样,不禁关切地问道。

    “没事。”容霜微微摇了摇头,“太后那边,可是办妥了?”

    “是,已经送去了。看得出来,太后娘娘很是喜欢。”知书一一汇报着,“只不过奴婢想不明白,小主已有如此盛宠,在宫中行事已然方便,为何还要依仗太后娘娘?”

    “自古帝王多薄情,最是无情帝王家。”容霜缓缓抬眸望向那红墙,“这宫中的女子就像是那金丝笼里的鸟,而帝王就是这养鸟的人。给不给这鸟儿恩宠,给多少恩宠,都是养鸟人说了算。所以仅依靠那虚无缥缈的恩宠,是没有用的,我们要找更多的出路。”

    “是,奴婢明白了。”

    “嗯,其他线人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有。”知书摇了摇头,“小主,为什么不直接想办法联系摄政王呢?当年的事,摄政王也参设其中,想必他一定知道线索。”

    “不,在还没有分清是敌是友之前,不可轻举妄动。”容霜立刻否决了她的建议,“他若是敌,不仅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小姐也会再次受到威胁。所以,在探清摄政王立场之前,不可以对他开诚布公。”

    “是。”

    “嗯。”容霜此时的眼眸中充斥着慷慨赴死的决绝和欣然,“等找到小姐之后,我就会送你出去,这样你就不用过这如履薄冰的生活日子了。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小姐,明白吗?”

    “奴婢明白,您放心吧。”知书点了点头,应道。

    她明白容霜要去做什么,也知道其实这不是容霜的下一个任务。他们风林榭所有人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找到小姐林南雨,保护她并听从她的安排。但她无法阻止容霜,因为她知道容霜那颗想为那些亡灵报仇的心,有多么的坚定。就算是飞蛾扑火,也要冲着火光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