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拿这是在给安部部长滚刀下命令，也就是派活儿。

    从没违抗过鬼拿命令的滚刀，此时却有点纠结了。滚刀对鬼拿假公济私，强迫自己把“虫一被刺致死案”办成冤案，让自己替他来背这个黑锅，一直心有不满。

    当时有那么多鼠民都看到了真相，自己就是在鼠民们的眼皮底下把点灯带走的。最后却判点灯处死，鼠民们会在背后怎么说自己？

    抓点灯容易，可是现在全鼠城的鼠民，都相信那是点灯的冤魂归故里。鼠民们也分不清魂魄和神灵有什么不同，甚至认为魂魄就是神灵。你现在让我去抓一个“神灵”，这是不是有点离谱啊？

    还不仅仅是离谱那么简单，鼠民们能轻易让自己把他们的神灵抓起来吗？就算最后能抓起来，鼠民们能放过我吗？

    为什么便宜你来沾，败坏名声的事却让我来扛？

    滚刀还有一个更要命的顾虑，就是似乎连矮山猫府现在都在帮着点灯，自己抓点灯，会不会把矮山猫府也给得罪了？

    另外，既然都能控制矮山猫府的野猫了，那他到底是点灯，还是点灯的魂魄？滚刀也有点拿不准了。在他听到鬼拿让他去捉拿点灯时，心里不禁还是一阵忐忑。

    “首领，一直以来，我们安部缉捕的都是老鼠，从来没有缉捕过魂魄。如果情况真如鼠民们传说的那样，我不确定我们鼠警这些肉体凡胎，是否能够拿得住一个魂魄……”滚刀一边看着鬼拿的眼睛，一边说道。但是忽然被打断了。

    “你不去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拿得住？况且，缉拿罪犯是你安部的分内职责，至于用什么办法缉拿，那是你们的问题。我负责决策，我只要结果。”鬼拿没想到滚刀竟然敢跟他这个首领讨价还价了，很怒火，打断滚刀的话大声说道。

    “我完全同意首领的说法。只是不过……”这一次不是被打断的，而是滚刀话说到一半就自己停住了。

    “不过什么？你一个安部部长，什么时候也学会说一半儿留一半儿了？”鬼拿不耐烦地呵斥道。

    “会不会……我们这些肉体凡胎，去抓一个魂魄，会不会遭到反噬？当然，我们这些鼠警都年轻，傻小子睡凉炕就是火力壮，倒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是担心……”滚刀再一次欲言又止。

    这一次鬼拿听明白滚刀的言外之意了。他不再问“不过什么”了。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咽了一口唾沫，环视大家。

    “会吗？”鬼拿弱弱地问道。

    语气平缓了许多，不知道是问大家，还是问自己。

    “首领，有些事情，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驶得万年船。事到如今，硬来并非上策，换个思路，倒不如把他给招安了。如此，既不用冒被反噬的风险，又可以长治久安。”鼠城副首领滚雷，看到自己的儿子滚刀跟首领顶起牛来，心里着急，生怕闹得太僵。现在看到鬼拿语气缓和了，就急忙上前打圆场说道。

    “如何招安？”鬼拿一愣，显然之前没有想到这一招。

    “给他个安部副部长的职位，把他放在滚刀手下看着，应该就不会出什么乱子了。”滚雷也察觉了鬼拿的心理变化，就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你确定他会同意？”鬼拿忽然看到了一缕崭新的阳光。

    “不确定，但是可以跟他谈。首领刚才也说了，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滚雷变被动为主动，还不动声色地怼了鬼拿一句。

    “我派你去跟他谈，要快！”鬼拿也感觉到了滚雷话中的锋芒，也不好指出来，只好吃个哑巴亏。

    但是鬼拿可不是随便就愿意吃亏的。所以，他把最后那两个字——要快——说得很大声。意思就是，你是我的下属，是替我办事的，不要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小心事情办不好我给你好看。他是在给滚雷施加心里压力。

    开了几天几夜的会，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大家都可以回家去睡个好觉了。

    但是鬼拿是例外，他根本睡不着。

    时也，运也。鼠城德高望重的首领，一向威风八面，颐指气使的鬼拿，近来颇不顺遂。从虫一死掉开始，就像一下子进入了一个下行空间，没有一件事情是让他开心的。

    今天先是滚刀公然违抗自己的命令。紧接着滚雷又给自己上眼药水。他们父子俩这是想做什么？！鬼拿越想越烦，越烦越忍不住地想。先把点灯给招安了，接下来就要想办法处理滚雷父子的事情。鬼拿心里这么想。

    第二天，滚雷来向鬼拿汇报工作了。又是一个坏消息，根本找不到点灯。所以，那个招安的方案现在也就无从谈起。鬼拿再一次感觉到了失望，再添一件堵心事。

    “你们不是跟我说，他每天都在街上晃荡，还前呼后拥的吗？怎么会又找不到了呢？”鬼拿太恼火，毫不掩饰地问道。

    他无法理解找不到点灯这件事情，甚至怀疑滚雷根本就没去找，随便拿个话就来应付自己。所以很气愤。

    “我也奇怪，不找他的时候，确实是那个样子。但是当我去找的时候，情况就变了。就神出鬼没了，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了。确实费解。”滚雷也一脸疑惑地说道。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鬼拿恼火地吼道。只是不清楚他是恼火滚雷，还是恼火自己。

    “首领，恕我直言，近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我不得不越来越怀疑，鼠民们说的那些可能是真的。”滚雷面露恐惧之色说道。

    “别跟我说那些，我不信！”鬼拿大喝一声。

    鬼拿的这一声大喝，其实是在心里针对点灯的。但滚雷觉得是针对他的，所以他心里就不舒服了。我一心一意地帮你想办法分忧解难，尽管这些麻烦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我还忍着开了几天会的疲惫，一刻不停地去帮你找点灯谈判。找不到又不是我的错，你对我发那么大的脾气几个意思？

    本来，滚雷刚在街上了解到了一个情况，他正因为顾忌鬼拿的感受，而犹豫要不要说出来。现在他决定说出来了。

    “首领，有个情况是我刚从街上了解到的。我觉得这是一件大事，很有必要现在就向你汇报一下。不过，首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滚雷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忽然说话啰嗦起来。

    “我们两个之间说事，还需要铺垫这么多吗？”鬼拿正在生气，所以没有耐心，就打断滚雷的话催促道。

    “有些鼠民们开始集会，还喊出了‘鬼拿下课’的口号。我觉得这个情况我们一定不可小觑。”滚雷低声说道，就像担心吓到鬼拿。

    鬼拿瞬间感觉，自己整个老鼠都不好了。

    “你先去吧，让我静一下。”鬼拿强打精神对滚雷说道。

    “我是为鼠城拼过命，流过血，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等滚雷走后，鬼拿忽然感觉气愤又感伤，自言自语道。

    鬼拿毕竟是有高贵血统的，是万鼠敬仰的，是身份不凡的。那些贱鼠在自己面前一直以来都是低眉顺眼的，现在竟然敢喊那样的口号，简直无法无天！

    气愤归气愤，鬼拿也很清楚现在情况确实有点复杂，绝不可轻举妄动，避免出现一招走错，满盘皆输的局面。

    最后，鬼拿决定把他最信任的手下，鼠城副首领法师叫来，一起商量一下。

    “他说的这些是实情吗？”法师落座之后，鬼拿把刚才滚雷跟他说的情况又叙述了一遍之后，问道。

    法师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看着地面。

    “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鬼拿紧张地问道。

    “情况确实如滚雷所说。却又不止那些。他应该有意隐瞒了一些东西。”法师为难地说道。

    “什么东西？”鬼拿紧追不舍地问道。

    “首领真想听吗？”法师看着鬼拿问道。

    “是。”鬼拿肯定地说道。

    “除了那句‘鬼拿下课’，还有一句‘滚雷上位’。”法师把他近来听到的舆情如实向鬼拿说道。

    鬼拿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有一种被出卖，被抄后路，被釜底抽薪的感觉，脊背发凉，脑袋轰鸣。

    他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了，爆发了，咆哮了。

    即便几乎丧失了理智，鬼拿毕竟是鬼拿，仍然能做到逻辑严密，临时组织出来一篇讨伐滚雷檄文。

    夹叙夹议，痛骂鬼拿父子。讲事情，也点评。交叉进行。

    第一条：忘恩负义（讲事实。我曾经对滚雷父子多好。说到此，鬼拿当然也没忘记强调一嘴，他对法师也不错。）；

    第二条：道德败坏（评论。伪装潜藏，两面三刀，伺机而动。）；

    第三条：趁火打劫（讲事实。趁不明真相的鼠民们起哄吐槽的时候，拥警逼宫。）；

    第四条：不得善终（评论。历来像滚雷这样的老鼠，都命不长且死得很难看。）。

    严格来说，第四条不是罪状，应算“诅咒”。

    “我要把他们父子两个都抓起来，统统斩首！”法师用脚踹地，用手指天，咆哮道。

    法师低着头默不作声。看起来跟鬼拿的情绪状态很不和谐。

    “你为什么不说话？”鬼拿对法师问道。

    其实他这个问题也不是要法师一定要回答，只是想让法师跟自己一起生气。

    “让谁去抓？”法师忽然抬起头，看着鬼拿问道。

    鬼拿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目光呆滞地定在那里，半晌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