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东阁

第十六章 射礼

    场上来往走动的人渐渐少了,各个帐顶下几乎坐满了人,何瑞他们所在的帐顶还有空着的位置。

    方才有几个穿着粗布衣裳人想坐过来,但看了看帐顶下的三人,都是锦衣玉带,气质不凡,连样貌都个个俊美出挑,尤其是单人一桌的公子,看起来很是矜贵,带着一股疏人的傲气,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不好意思上前入座,就朝更南边的帐顶坐过去了。

    这些穿粗布衣裳的学生几乎是官办学堂来的童生,农户出身,有幸被先生挑来看一看世面,本来看到今日这样大的阵仗就有些惴惴,如今看到这些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不禁自觉低人一等。

    有莫展旭在一旁陪着说话,何云青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下来。

    “这次射礼那知县很是看重。”莫展旭收回眼神,笑道,“听说还从军营里请来了一个把总,这射礼虽也是射箭,但又不同打仗。”

    “军营里的把总可是能上阵打仗的,总要比我们这些学生精通射箭。”何云青道,“请个武官来是想让我们重视吧。”

    莫展旭点点头:“是这个意思。”

    何瑞翘着头找了好久才看见坐在前边的钱青儿,只见她坐在韩倩薇她们那个帐下,也没人同她说话,看起来孤零零的,何瑞一个劲的招手,奈何钱青儿一直闷声低着头。

    “好了,何瑞。”看来往的人越来越多,何云青忍不住出声制止。

    此时只见一仆役领着两个秀才打扮的人走了过来。

    “二位,这儿还有空位。”仆役看了何瑞等人一眼,对那两个秀才道。

    这二人是肃山书院的秀才,分别叫张茂和王一,因来得有些晚了,前面留给生员的位置没有了,便被引到这来找座位。

    这两人显然是有些不悦,背着手不打算坐过去,张茂忍不住怨道:“就没有旁的位置了吗?”

    仆役为难道:“您也看见了,我带你们转了一圈,就这儿有空位了,不然我们再朝南看看?”

    这两个秀才本就嫌弃位置有些靠南,如何肯更朝南坐,想了想,也只好坐在这里。

    张茂撇了一眼坐在前面静默不语的三人,烦躁地“啧”了一声:“行行行,就这儿吧……”

    说着便绕过何瑞等人,坐到后面一排去了。

    照理说何瑞他们应当行见面礼,但是,见来的二个秀才满脸不屑,他们也就心照不宣地都免了。

    因有外人过来,莫展旭同何云青的话也少了,只静静地看着场上,何瑞亦是。

    倒是后面二人喋喋不休。

    张茂怨道:“好容易举行一次射礼,也不知道请这些个童生做什么。”

    王一道:“听说是知县大人的意思,听说还请了个军营里的把总。”

    张茂轻蔑地冷哼一声:“射礼重的就是个‘礼’字,那些草莽武夫懂什么,竟然也来凑热闹!”

    王一冷哼道:“附庸风雅罢了。”

    他们说话声音不减,优越感满满,何瑞听了觉得有些好笑。

    等待期间,有许多杂役穿梭于个个帐顶之下奉茶,并拿着一张洋红洒金纸登记上场之人的学堂功名姓名,不上场的人自然就不用登记了。

    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铜声,射礼开始了,箭靶已经摆在北边正中间。

    主持射礼的是一位处士,声音高亮,说了些之乎者也的拗口话,然后介绍了几位重要的与会宾客。

    何瑞细细听取,原来那个把总有些来历,年纪轻轻,好像在什么弩箭营。

    何瑞好奇,微微眯眼想看得清楚些,只见起身拱手的人看起来精壮有力,虽然也穿着宽袖衣衫但同一旁的文人雅士们一比,气场上却是截然不同——这便是那何把总了。

    处士道一声:“不鼓不释”,只见走上来一个面容清秀,身材端正的年轻人,背着箭筒,那人拿下挂在正中的红木架上的弓箭,站正搭箭。

    接着,急促的鼓点响起,随着每一声重重的鼓点他都射出一箭,鼓声毕,那人放回弓箭,朝着左右两侧各叉手射礼一下,平稳而庄重。

    何瑞看向箭靶,虽然动作好看,但是成绩平平,不过这是射艺表演,是作为示范,不计成绩的。

    处士又一次走到正中说了一串规则,然后一个穿着暗红秀云纹的人走上前来,这便是司射,用以宣报人名,主持射礼。

    比赛正式开始,一人十只箭,必须连射,中间不可有停歇,环数高者得胜。

    那司射高声道:“肃山书院,生员——张茂。”

    这个被喊到名字的正是方才的秀才,他身边的王一撇了眼前面默不作声的三人,拱手道:“祝茂兄旗开得胜!给那些童生点颜色瞧瞧。”

    只见这秀才上前背上箭筒,拿下架上的弓箭,站定。

    司射道一声:“无射获,无猎获。”

    那人便搭箭,拉弓……

    十箭也就是片刻的事情,有一箭脱靶,报靶者报出一串数字,席上嘈乱几分。

    “平平啊……”

    “已经很不错了……”

    “秀才嘛……文人……”

    接下来的都是县学或书院的生员,成绩相仿,有一人连中了三发十环,倒是迎来几声喝彩。

    顶帐下的把总何城壕不觉垮了垮身子,尽管面上依旧平和,但眉宇间已然带着不屑。

    区区二十二丈只连中三个十环就了不起了?

    他们在军营里三十多丈的距离连中靶心六七次的人都是尚可的水平……

    真不知那千总把自己叫来干什么?

    又几人过后,皆是成绩平平,席上人的兴致也不大高了。

    “忠孝义塾,童生——周富贵”

    这话一出,不禁引出一阵轻笑议论。

    帐顶下的张婉儿笑得最是放肆:“早就听说这些义塾里的学生是一群乡野村夫,哈哈,富贵……”

    一旁的韩倩薇应和这笑了几声,却是有些坐立不安。

    那位叫周富贵的童生,穿着深色的细麻布衣,局促不安地走到前方,拿起弓,站定的腿还在发抖,仆役下令后,他慌乱地搭上箭,弓拉的很满,却放空了,箭没有射出去……

    张婉儿不禁笑出了声:“哈哈,倩薇你看啊!”

    韩倩薇紧了紧护腕烦躁道:“你声音太大了……别笑了!”

    听说有射礼,她便求着自家哥哥教她射箭,就练了几天,还不知道会不会像这个周富贵一样。

    早知道就不穿这身行头来了,穿戴成这样还不上场的话别人还不得看笑话,可是要像那周富贵一样,不更得让人笑死……

    张婉儿看了眼韩倩薇这一身的行头,压低声音笑道:“你看到了吗?钱青儿那一身打扮,看样子她也上场呢!”

    “那又如何?”

    “你比她厉害最好,不过要是她比你厉害,也只能说明她力壮如牛罢!”

    韩倩微听着心里高兴,嘴上自然不承认:“哎呦,可别说了。”

    席上传来的哄笑,使场上的周富贵更加不安,于是忙忙得放回箭,粗略地施了礼,回到席上,这算是弃权了。

    他就坐在离何瑞不远处的地方,何瑞只见他红着脸,一直低着头。

    这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憨厚朴实。

    接下来几个义塾的学生,成绩都很一般,有一童生竟然十箭皆脱靶。

    他们都是城郊农户家的孩子,种地出身,见过弓箭的都不多,更何谈会射箭的了,上场的几个恐怕还是精挑细选的。

    场上的气氛因为这几个义塾的孩子活跃起来,大家也都有了兴致,除了帐顶下的何城壕,已然是几度无奈并又几分气绝。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拿射箭当杂耍吗?

    这千总脑子被驴踢了让自己来,这大好的日子,和兄弟们喝点酒,多好……在这守着一盏淡茶,看这群人在这儿花拳绣腿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