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人

第四十三章 与雪有缘的女子

    雪纯白而洁,但冬天的萧条,却为它渡上了感伤。

    ......

    又再一个雪花纷飞的季节,又再一年的时光。

    幽州之中,在白雪纷飞之下,三个百年世家,无声无息破灭。

    因雪而暂缓的战争,终是可以让百姓喘上一口气,但如何挨过寒冬,却又是悲话。

    百姓在哀愁,有位红衣同样,只是当年那位会为他们哀愁的人,如今哀愁的只有自己。

    穿着纯白衣裳的广寒宫仙子,又一次起舞的天空下,一身大红衣裳的人,随意坐在野外的小木屋内,就那样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残旧木椅上,透过窗凝望着,天空中慢悠悠的圣洁之舞。

    一年又一年,踏遍了山河的人,早就忘了自己多少岁,但她却清晰记得,二十二年前,同样的纯白之舞,长安那条驰道上,他被这迷人之舞带离这个重复又重复的世间,而她却不在他身旁。

    从小就喜欢雪的人,以前总觉得雪就像一个仙子,在天地间起舞,在为世间渡上银霜的同时,洗净了世间。

    但最后,每次看到雪,她就再也没有幼时那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幻想,都只剩下了愁思与伤感。

    伸出手轻轻接下雪花,坐著的紅衣女子忽然想起,自己这一生与雪真有缘份,所有的大事都在雪中发生了。

    盛雪之时,自己来到这个人间,再在盛雪之时,拜入老师门下认识了師兄,又因为喜欢雪,所以在隆冬大雪之夜,提剑进入那个想像中,一言不合拔剑斩的江湖。

    然后奔跑的几年间,自己四師兄妹在大雪中的破庙,认识了那位吴世,那位与自己一样被天道抛弃的人。

    后来,师兄死在长安的雪中,自己则在他死后两年,顶着暴风雪出了中原,又在风雪中回来中原。

    就是不知道是否仍会像书中所写一样,顶着风雪离开这个世间?

    “吱嘎”残旧木门推开的声音,惊扰了正在沉思的谢如烟,看见小姐又在看雪花飘下,春雨温声道:“小姐,小心着凉。”

    回过头的谢如烟,轻笑道:“小春雨,我那里还会着凉。”

    “春雨不小了,小姐。”抖掉外套雪花的春雨,第一次娇声道,甚至还刻意的挺了挺沉甸甸的胸部。

    看着那位已经几十岁的温柔女子,为了逗自己开心,学着当年的模样,谢如烟接过她手上的食物,浅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小春雨不小了。”

    看着自家小姐乱瞟的眼神,春雨忍不住脸上飞起点点红霞,三十多岁还没嫁人的她,对这些实在禁不起考验。

    笑看着低下头的春雨,谢如烟笑道:“好了,快吃东西吧。”

    点点头,从谢如烟手上接过食物的春雨,低声应了一句:“谢谢小姐。”

    平静无声的小木屋内,佩着蓝田白玉剑的红衣女子,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抛下那些哀愁,那些算计,安安静静吃着一顿随意的饭。

    直至良久,望着那位早就不再如花年华的女子,愁思惯了的人,轻声问道:“春雨,我今年多少岁了?”

    正在整理小木屋,好让谢如烟睡下的春雨,听到这话不禁惊讶了一下,回首望着又再看向窗外的红衣女子,看着头上已经略显白髪的她,温声道:“小姐四十有一了。”

    左手轻抚着蓝田白玉剑的女子,右手掐着那一丝白髪,点点头呢喃道:“四十一吗,是该四十一了啊,不知道他看到我这个样子,还会不会喜欢我?”

    走到谢如烟身后,温柔帮她收拢长髪后,春雨温声接道:“会的,小姐还是如当年一样好看,风彩夺目。”

    看着窗似是遥远,又伸手可及的白点,与雪有缘的女子,没有再回话,只是双眼逐渐迷离。

    ....

    就在谢如烟感伤之时,青州城内的段家后院,一位老人看着不知何时放在桌上的书信,慢慢摊开放于眼前,轻轻叹了一口气。

    被读书人称为明镜公的老人,慢慢把纸张送入摇晃不定的烛火之中,看着它慢慢化作灰烬飘散于房内。

    年轻时,一身正气的老人,坐镇大理寺的时候,判过无数案,杀过无数人!那些一件件牵连到世家的大案中,他从来都是依法办事,该杀的杀!不该的就放!

    其中,现在朝堂上执掌刑部的那位韩太保,就曾被他杀了两人,两个他的亲生儿子!至于其他世家,更是数不胜数!

    对此老人从来没有后悔过,法不外乎人情?这话对老人不管用!他只知道人必须为自己的错,负上责任!既然该死了,那就死!

    作为法家执掌者的他,对法一向严谨,不冤枉,不徇私,不漏网,这是他对法的理解!直到今天同样如是。

    但杀的人越多,就代表得罪的世家越多,因为能进大理寺的人,谁背后没有三两个影子?

    不过是因为大理寺直属陛下,而自己又年纪轻轻就执掌法家,他们无可奈何而已,对这些老人当然清楚,更清楚自己死后,段家的下场。

    年轻不怕后果,但人年老后,对家总会比较眷恋,对儿女比较担忧,作为父母的谁都一样。

    总担忧自己百年后的老人,其实也很想,把恨不得自己早点死的傻瓜儿子一家,送去西域,毕竟虎毒亦不吃儿啊。

    但这样做,那位谢如烟不愿不说,恐怕离开玉门关前,就有无数暗杀等着,因为那个二儿子,就差在没蠢到听别人说,下毒毒杀自己而已。

    無奈下,思考着总不能让段家绝后的老人,最后还是选择了违背自己的良心,说出平生第一次的谎言,用会出手扰乱庙堂的謊言,从谢如烟手中换来那位大儿子一家的平安。

    只是没想到的是,那位女子原来要的就是这样。

    “也好,就這樣吧。”

    颤颤巍巍摘下挂在墙壁上的佩剑,白髪苍苍的老人,看了眼这一住就是七十多年的家,看了眼窗外一落就是七十多年的风雪,缓緩拔出佩剑。

    坐在椅子上,細心整理好衣冠,捧着出鞘的环首剑,老人对着窗外轻声道:“感激谢大家原谅老头子,老头子还你公道,还你人情來了。”

    所有人都必须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上责任,这个无关犯法与否。

    这一个晚上,接到一张只有五个字书信的老人,用满是皱纹的手,紧紧握着一把从老师手上接过的剑,颤抖而坚定的推向同样满是皱纹的脖子。

    明镜公,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