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无从幸免
无关黑夜白天,扈渎不缺热闹,有热闹的地方,也永远少不得看热闹的群众。
韦涧醒来时,便是让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大半夜的,猴一样被人围观拍照。
起初他茫然不解,不知道自己为何昏厥、全身疼痛。
直到看到朋友蹲在地上边蛙跳边唱《小青蛙》,看到朋友旁边,某高大青年以强硬霸道的姿态纠正朋友唱腔,才想起之前的事情。
那一脚,恐怖如斯!
他发誓,那一瞬间,自己绝壁看到已过世太姥在冲自己招手。
太特么可怕了!
就是散打冠军亲临,也不可能一脚炸出圈形波动,然后只凭瞬间压缩的空气就把人弹飞。
是的,被弹飞。
他是落地后昏厥,清楚记得对方的鞋底没有碰到自己。
可越是清楚越是惊怖,这是把动画里超现实打斗才有的场面,硬搬进现实呐!
为了印证想法,韦涧低头仔细检查衣服,然后在夜风细雨中无限凌乱,
视线里,一起找乐子的两位朋友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他知道,他的朋友也想多才多艺,也想把歌唱好,可是他们做不到啊,挫骨扬灰都不行。
可是你不能因为我们没有艺术细胞,就敲人脑壳啊!打傻了怎么办?
韦涧眼角直抽搐,场面太残暴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
高兴懒得再整治拖后腿的小年轻,准备抱起女儿扯呼。
一转身,方才还拍着小手看蛙跳的点点,已经跑得不见人。
再往稍远处看看,因醉酒而险些被人抬走的年轻女人已经醒转,坐在花坛上,冲高兴投来妩媚、傻气各自参半的笑容。
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似那雨后初晴的阳光,只一眼就无法忘却。
要是不打酒嗝,可能形象会更好。
点点就晃着小腿坐在女人身边,几次想要依偎,几次差点摔倒。
给女儿使了许久眼色都不管用,这一耽搁,民警已至,高兴走不脱了。
接下来……
去派出所,问询、笔录,等待验伤结果……
高兴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完事,已经快凌晨四点。
期间,女儿点点在女人身边打着呵欠直转悠,那模样,比对她老爹还亲昵。
高兴头疼啊,出了派出所大门,女儿仍是跟在女人身边,弄得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着强制把女儿带离,又怕惹小宝贝伤心哭泣。
能看出来,小丫头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女人。
“喂!”
正头疼的时候,女人突然开口相邀,“姐们儿下厨请你吃早餐,去不去?一句话。”
……
正月十五,星朗月圆。
长街,花灯锦簇,人头攒动。
江凛随人群走走停停,摩肩擦踵好不自由。只是眨眨眼的空当,他和家人的距离就拉得极远,然后彻底寻觅不到。
“醒一醒!”
身后有人说话,推了江凛一把。
江凛踉跄几步撞上身前汉服女孩。女孩回头,面纱下朱唇轻启,“你是你,你不是任何人。”
“哎?等一下!等……”
他刚说话,女孩已被人群裹携向前。
“不要被利用,五蕴欢愉不容有失。”
旁边路过的老妪,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啥?”
江凛听不明白,追上去想问清楚。然而游客似彼此熟识,互相配合挡住了前路。
其后周围游客你一句我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在他耳边回荡。
“灾变不可避免,黑堕坐不住了。”
“怨秽是黑堕的造物,有怨恨就有怨秽。”
“牠要利用怨秽、利用你窃取权柄!”
“黑堕若得五蕴欢愉,色是绝望,受是绝望,想是绝望,行是绝望,识是绝望……一切观感认知都是绝望。”
“想起来,快想起来你是谁!”
……
无数声音透耳穿颅,吵得方黛头痛欲裂,双手掩耳蹲在地上。
正在这时,不知何处响起钟声,压下所有声音。
他眼睛一花,惊得从床上坐起,沐浴晨光,盯着手机屏幕怔怔出神。
宿舍室友彼此相视,只是手机闹铃响了,不明白江凛为什么这样大反应。
“我好像做了奇怪的梦……”
江凛干巴巴解释,对上舍友怪异的目光,闭嘴什么也不说了。
起床、洗漱,新的一天开始。
抱着笔记本电脑吃早饭,然后在食堂门口的香樟树下自拍视频,紧接着寻个没人使用的教室进行视频拆帧。
寒假已经结束,现在是开学的第二个月。这段时间以来,他每天上课前都是如此。
直觉告诉他,如果照片中的钱巨鲲距离自己近到触手可及,那么自己一定会死去。
他要弄清楚,自己距离死亡还剩多少时间。如果生命面临终结,他会亲手了结自己,绝不会让钱巨鲲得逞。
我的命,由我自己说了算!!!
拆帧结束,江凛面无表情输入所要查看的1574帧,点击回车按键。
图片跳将出来,他松了口气,浑身惨白的人形影像距离自己还有两个身位。
虽然鬼影的接近速度不可捉摸,但是大致估摸着,至少还剩一个星期的安全时间。
正暗自庆幸,江凛表情一僵,抬手揉眼。
再看电脑屏幕上的图片,他发现自己没有看错,图片上的鬼影动了!
钱巨鲲面无表情,灰败的面容上,乌黑眼眶溢出血泪。牠迈着僵硬的步伐,缓步靠近照片中的江凛,嘴唇嗫嚅似在控诉。
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照片中,钱巨鲲揽住江凛肩膀。照片外,一双灰白的手掌从后探出,遮盖江凛的双眼,一些不属于己身的记忆碎片入侵脑海。
“明明说好的……”
那个男孩揉捏着衣角,低头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苦苦等候。夕阳余晖拉长了男孩影子,昏黄的光线泛出孤独、寂寥,还有挥之不去的惆怅。
……
“真的不是我!”
啪!
讲台上,一只沾着油污、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抽在稚嫩倔强的面容上。
男孩倒地,爬起,不肯承认。
挨了巴掌,倒地,再爬起。
就像是无解的循环,直至口角溢血,昏迷不醒才得以单方面终止。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制止。
……
“全都说我是小偷,丢了东西就算在我头上。一年两年三年……全都不信我,全都这么看我。既然我怎么都会被当贼,那就真的偷呗,我有什么理由不偷?”
多年后,派出所里。
当民警问询男孩偷窃他人财物的原因,男孩如此答复,可是眼睛还是一如当年那般清澈如水。
……
啪!
“你以前是个偷儿!要想让亲戚朋友高看你一眼,你就是要逢年过节多走动,就是要红包比别人包得多,礼品买得比别人贵!”
啪!
“叫你顶嘴!我叫你还口!你再给我翅膀硬一个!”
啪!
“你买的什么狗屁东西,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就因为你,村里谁不戳我的脊梁骨?”
啪!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呀,比起你那和野男人跑了的妈,还要下贱!!!”
破旧的房屋里,父亲打骂刚成年的孩子,一耳光接着一耳光。
孩子一言不发,盯着地上被踩踏损毁的礼物,脸上全是对这个世界的绝望。
……
“我吊着你?你什么东西啊,配被我吊着?我听说了,你以前就是个惯偷,小学就知道偷班费。你不觉得,老娘花你几个臭钱、和你玩几个月家家酒,是给你脸吗?呸!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她说了最刺痛他的话,人生中最美好的三个月,以及一厢情愿的温情,尽皆成了泡沫。
那个从未改变过、依然纯净的孩子,在这个夜晚,死了。
……
一阵异香扑鼻而来,江凛猛然回神。
他站在某大学文科楼天台边缘,一只脚迈出,只要身体再往前稍稍倾斜,就会从高空坠落。
身后,传来有些熟悉的稚嫩声音,以及嘀嘀嗒嗒秒针转动的声响。
“为什么?”
“明明说好的……”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是唯一帮过我的人。”
“我等不到你,却等来糟糕的人生。”
“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家穷,钱就一定是我偷的?”
“那天早上,我好希望你可以相信我,真的好希望啊……”
……
“对不……对不起……”
江凛战战兢兢收回迈出去的脚,“我的命可以给你,千错万错也只是我一人。你……你别搞我爸妈,小鹏,我求你!!!”
“咯咯咯咯……”
指针走动的声响由远及近,完全陌生的诡笑快速接近。
江凛下意识回头,对上一张漆黑硕大的可怖面容。
其左眼眼眶镶嵌八边形表盘,秒针时针分针均趋向于表盘最顶端的刻度。
右眼以一个清秀煞白的年轻面庞为眼珠,年轻面庞紧闭的双眼溢出血泪。
古怪黑脸嘴巴蠕动,对呆若木鸡的江凛吐出一串古怪音节。
江凛似有所悟,脸上褪去所有血色,绝望在心底无限滋生。
那种从未听过的低语,他听明白了。
都要死!
只要怨憎过的,全都要死啊!!
谁也幸免不了!!!